高岗上陈豨带着汉军步卒面南列阵,三道防线井然有序,灌钧带着骑兵侧翼守护。
之所以仓促成阵,是因为他们同样没料到匈韩联军如此果断,直接弃了大部,尽选精锐北逃。
指挥车上,陈豨望着匈奴人有序列阵,其阵不散,便知道匈奴人尚有余力。
他用马鞭指着前方,面色凝重的说道:“灌都尉,看来这是一场恶战了。”
灌钧同样深有所感,昨天率军突袭胡营,匈奴兵溃而不散,撤出营地后,没了营地掣肘更是跟自己在野战打的有来有回,若不是借着突袭的优势和人众,如此悍勇的匈奴骑兵绝难在野战中取胜。
不过作为汉军统帅,陈豨敢下决定列阵拦截,自然是有些把握。
此时陈豨心中不禁有些庆幸,大军在夺取西道后没有分兵晋阳,否则兵少将寡的他绝对不敢起意拦截北逃的匈韩联军。
望着仓促成阵的将士,陈豨眼中总有一丝担忧徘徊不去,自家军阵有地利,但不多。
灌钧深望一眼远处的匈奴大阵,眼露决绝之色,回阵前他望着战友们说道:“诸君,为了大汉,死战吧。”
陈豨也被灌钧的赴死之心感染,他从战车跳上战马,手握长剑在阵前跑马个来回,鼓劲喝道:“将士们,平胡灭叛尽在此战!大汉必昌!汉军必胜!战!”
霎时汉军将士鼓噪壮威,喊战声响彻天地,弓弩引矢,长戈幽寒。
望着眼前赤红的汉军长龙,军阵中汉旗昭昭,士卒喊杀声震慑人心,自领前锋的朝鲁心怀陷阵之志,大单于拔擢他于草莽之间,又将西线尽托于手,他朝鲁如何能令这份信任蒙尘。
矫健的盗骊马上,朝鲁缓缓抽出长刀,五千赤部狼骑随着他们的将军抽刀握盾,战马在紧张的气氛中,略显焦躁的刨着蹄子,诸军都知道冲不过去的下场,固战意炙天。
“起!”
清晰的鼓点催促着训练有素的骑兵,他们驱赶胯下战马,迈开强健有力的四蹄。
随着战马的小跑,骑士们微微调整着冲击军阵中的方位。
眼见战马起势,跑至恰当的冲锋距离时,朝鲁战刀前指,喝道:“冲!”
各部骑兵催马摇鞭,战马四蹄绝影,大军骤然加速!加速!再加速。
匈奴大军像一只离弦的利箭,它的锋镝赤红如血,骑士们胯下的枣红马怒吼咆哮,长刀泛起幽寒,匈奴铁骑尽皆亡命,发动了对汉军的全线冲击。
陈豨知道自己仓促奔袭,没有携带大量的战车来抵御战马冲撞,所以他将军阵重心放在了弓弩阵,打算用源源不断的箭矢来消耗匈奴骑兵。
他以前跟胡人打过不少交道,深知草原上的法则,胡骑彪悍不假,但其战斗意志往往不高,保存部族是部落酋长们的优选。
汉军只要威慑住匈奴人的一波冲击,后续的匈奴人就会瞬间作鸟兽散,此战陈豨赌的就是汉匈双方谁先崩溃。
只听汉军阵中弓弦声骤起,数万利箭抛洒而出,落在阵前如雨点飞落。
冲锋路上匈奴骑兵顶盾加速,作势硬冲箭阵,数百骑士身落马下,沦为蹄下肉糜,诸骑却视而不见,只为争分夺秒冲入汉阵。
全线受压下,汉军箭雨连绵不断,匈奴骑兵则如飞蛾扑火直面箭阵。
汉军补箭手抱着一捆捆箭矢分发,却还是供应不住弓弩手的消耗。
随着时间推移,陈豨从刚开始引匈奴入套时的自信,渐渐的察觉出了不对,数轮箭下匈奴骑兵居然未溃。
箭雨没有扼住匈奴人的喉咙,电光火石下,骑红马的匈奴骑兵凭借速度迎头冲进了汉军的第一阵,骑兵带风一过,只留满地尸首。
踏破汉军方阵,朝鲁勒马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帅旗,死不回转!杀!”
将军用命,士卒岂能惜命,赤部狼骑怒吼鼓噪,跟着朝鲁的大旗再冲汉军的第二个万人大阵。
发现匈奴帅旗前置,陈豨果断冷声道:“传令,左右阵弓箭手调转方向,目标匈奴帅旗,齐射!”
数万弓弩手按令调整方向。
崩!
弓弦声震天,万只箭矢雨落而下,汉阵中的十余驾射马弩齐齐开射,将冲锋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射毙在地上,潺潺的鲜血顺着箭杆流下,骑兵与战马的哀嚎令闻者不寒而栗。
汉军箭雨倾泻,硬生生将朝鲁的冲锋射退。
退下来的朝鲁抹了把脸上血汗,被箭矢刮破的脸上传来阵阵痛意,他眼中忌惮是有,但绝无怯意。
朝鲁狼一般的眼神观察着战场,底下的夫长们则赶忙聚兵,准备组织第二波冲锋,好在德宝奴的三千骑很快支援了上来。
换了新马的须卜里台靠过来,勒马说道:“大将军,汉军的箭阵太猛,咱们战马伤亡很大。”
朝鲁用刀指着汉军中阵,说道:“汉军能射退我军,是集结了三军箭阵。
你带一千赤部狼骑去帮乞伏阿歹,趁我铁骑冲锋吸引箭阵时,你与鲜卑骑借机猛冲汉阵后,骤然转向,从汉军中阵的侧翼切入,只要我骑兵进阵,汉军弓弩手皆为羔羊。”
须卜里台点头连忙打马而去,朝鲁抄起圆盾,喝道:“匈奴母亲骁勇的儿子们,生死在此一搏!朝鲁愿与你们一起倒在这冲锋路上。冲!”
瞧着匈奴骑兵再冲汉阵,后续赶来的韩军无不侧目,这与送死何异?
马背上的王黄叹道:“匈奴人这是拼老命了,往日他们都是能用箭解决的,从不硬上。”
曼丘臣用脚后跟一踢马腹,靠过来哼道:“要我看,他们全死绝了才好,没了汉匈,这天下才能太平,我大韩才能积蓄力量再起。”
韩王信默不作声,但丝毫没有想上去帮忙的欲望。
朝鲁再冲,陈豨故技重施,调动左右箭阵应对,但两轮箭罢,却惊见右阵骤然溃。
须卜里台身中数箭,却依旧高举战刀,与乞伏阿歹两人带着赤部狼骑和鲜卑骑纵马杀来,宛如尖刀入腹,汉军弓弩手迎来一阵屠杀。
左突右杀下,须卜里台带军猛冲陈豨的帅旗,一时间汉中军震动。
陈豨派亲兵支援抵挡须卜里台,望着匈奴人的帅旗,此时要想翻盘,唯有斩旗了。
暗自咬牙的陈豨也是豁出去了,喝道:“所有箭矢不剩!给本将全部射向匈奴帅旗!”
嘣!嘣!嘣!
一支刁钻的射马弩箭射穿了朝鲁所乘的战马,朝鲁连人带马滚落在地,大腿也被巨型弩箭的边锋割开一条深口。
他转头一瞧,爱马眼睛怒睁,口吐鲜血,脖颈上长箭贯身,四肢抽搐几下便没了生机。
抬头一望,漫天箭雨接踵而来,正待朝鲁闭目等死时,数十亲兵勒马跳下,用身体和盾牌挡在了他的面前,一轮箭罢,唯余寥寥几人。
朝鲁猩红的双眼带泪,但理智告诉他,帅旗不能倒,他咬牙喝道:“帅旗不倒!吹号!冲锋!”
须卜里台的搅局为匈奴大军打开了缺口,汉军箭阵一散,威力便大打折扣。
匈奴骑兵马踏人砍,汉军士卒损失惨重,双方一见面便陷入了最血腥的白刃战,比拼着最后一口勇气。
场外,王黄指着汉阵急道:“大王快看!德宝奴亲自带卫队上了,匈奴各部发起总攻了,匈奴人冲过去了!”
汉阵寸寸崩裂,舍了箭阵的陈豨几次率兵去堵口子,皆被匈奴骑兵蛮横的冲开。
眼见匈奴诸部就要成功北撤,王黄和曼丘臣双双望向韩王信,想看他如何决断。
韩王信撇嘴道:“通知各部,跟着匈奴人,从他们的口子里快速通过。”
“诺。”
面对匈韩联军亡命,陈豨也清楚他们不愿意多留,索性为了保存兵力和对匈奴人造成更大的杀伤,他转而指挥手中现存的力量向灌钧部靠拢。
局面上汉军果断放弃对朝鲁和鲜卑骑的堵截,合兵两路竭力掩杀乌桓骑兵,力图围歼丘力哲哲,彻底断匈奴一指。
突围成功后,朝鲁兜头发现陈豨的意图,他令德宝奴带着匈奴各部继续北撤,而他则带伤率领数千骑调头,去解围丘力哲哲。
朝鲁借着韩军通过的契机,将汉军往韩军方向挤压,迫使韩军参战。
陈豨恐匈奴大队人马复来,只好将乌桓骑兵忍痛放走,双方鸣金收兵。
这场阻击战,短时间内汉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同时也对匈奴精锐进行了大量的杀伤。
汉军终是未能堵住匈奴大军北撤的道路,汉廷合围匈韩主力的计划未尽全功。
待灌婴带着郎中骑兵不分昼夜的赶到战场时,匈奴大军已经以命换生。
朝鲁虽然带大军突围成功,但失去的显然更多,回到晋阳后,匈韩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韩军作壁上观,匈奴驱敌坑友,信任已经不存在于双方将领中了。
在柯世列的调解下,双方未动刀子,不过这只是因为汉军主力即将到来,外力让两军暂时忍住了不满与怒火。
一番争吵后,匈奴只留了王当的秦营在晋阳城中协助韩军防守,其余匈奴骑兵则退往晋阳以北的孟县休整,意图利用骑兵的机动来牵制汉军,使其不能全力攻打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