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六,斩首两个,升两级,赏二十银!”
“王虎,斩首一个,升一级,赏十银!”
“丁鹿,斩首四个,升四级,赏四十银!”
……
原先的虞军大营,现在已经城头变幻大王旗、变成了燕军的临时营帐。虎威营的将士们在慕容皓的命令下,先是归拢了两军战死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然后,于此战中杀敌立功的士兵们才兴奋的带着从战场上割下来的人头,一个个有说有笑的排起长队,准备记功换赏。
本来,这些封赏是要统一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指派专员随后运来的,但慕容皓在率军攻下全部营盘后,从后营中惊喜的发现存有不少金银,当下便连同自己之前带来的积蓄,一并作为封赏、发给了众将士们。其意,就是要让这些已经闻了血腥味儿的雏虎们知道,他们,究竟是在为谁打仗、为谁流血!
为将不留私财,三军皆愿效死。慕容皓的阔绰,顿时赢得了将士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就连大战之后的士气疲劳,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除此之外,更让慕容皓感到满意的是,经过这次战火的洗礼,虎威营也逐渐成长了起来——至少已经见过了血,光是这一点,便已是质的飞跃。
战争,才是军队最好的老师啊。望着那一个个弥漫着淡淡杀气的身影,慕容皓忍不住感慨道。
回到中军大营后,梁桂捧着记录好的战报,满脸自豪的高声念道:“诸位!此战,我军斩敌两千余人,另有两百多名敌军逃脱、不知所踪。俘虏方面,我军俘获七百多名虞兵,还有五百多名工匠。那些工匠在大营失守后,就主动投降了,并未抵抗。现在这些俘虏,都由刘仕闵将军派兵统一看押。此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大获全胜啊!”
“好!”众人闻之,无不欢欣鼓舞。尤其是狄无伤等人,更是激动无比。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许多人在战前甚至都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没想到,这一仗不仅打赢了,而且还是大获全胜!试问,他们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长笑。紧接着,帐帘一掀,浑身浴血的董良嗣就这么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喜气的将那赵家四兄弟的人头朝地上一扔,随即单膝跪地、扯着嗓子大声汇报道:“将军!此处守将之首级,末将为您取回来了!”
“哈哈哈!好!”慕容皓连忙转下座来,亲自将董良嗣从地上扶了起来,“快快请起!哎呀,良嗣神威,此战,你可当为首功啊!只可惜以我现在之官职,无权赏赐良嗣,否则这天大地大,都难比将军之功啊!不过请良嗣放心,待我等会儿写了奏折送去北平、尽举将军之功,朝廷也一定会好好赏赐于你的!”
“谢将军!”董良嗣兴奋的连连谢道。让士兵进来将那四个人头收走后,董良嗣才接着询问道,“对了将军,关于先前斥候所报的……那叮叮当当的怪声,您可查明了是什么吗?”
“哦,你说那个啊,”慕容皓点点头,“从那些被俘的虞军士兵和工匠们口中,我已经问出来龙去脉了。此处,是虞军的一处专门打造攻城器械的营寨,听说是由于信都战事吃紧,缺少攻城器械,而这安平郡内适合做攻城器械的木林又极为稀少,所以,他们才不得已跑到了这安平郡边境上来安营扎寨、督造器械。”
“那么那些叮叮当当的怪声……”
“不错,正是打造攻城器械的声音,”慕容皓微笑着从身后帅案上拿起一卷竹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可惜啊,还没造完,就被咱们给接手了!”
“哈哈哈哈!这虞军也忒倒霉了!”
“碰上了咱们,能不倒霉吗?”
“要这么顺风顺水的打下去,别说信都了,就是渤海,那也不在话下啊!”
……
打了胜仗,又捞了这么多好东西,慕容皓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但看到诸将如此兴奋,甚至都有些近乎狂妄了,慕容皓的眉头顿时紧皱了起来。
他不怎么懂军事,但骄兵必败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当下重重咳了一声,在把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这边来后,他才缓缓说道:“胜利,固然可喜。但大家不要忘了,前面可还有几万虞国大军在等着我们呢!咱们兵力毕竟有限,之后还有许多仗要打,切不可在此地就得意忘形!”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骄狂之气,当下个个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将军所言极是!”
“当然,各位的功劳,梁先生都已记录在册,尤其是董良嗣将军,更要加重表彰!待我写好奏折,上奏朝廷,便为各位请功!”打压了一下众人后,慕容皓便满意的收回大棒、准备给他们一点萝卜尝尝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出师以来第一胜,其中的政治影响是不可忽视的。若是在奏折中好好润色一番、再传回北平,那不仅能在无形之中提高自己的声望,甚至还能吸引许多与太子一党不和的人才主动慕名来投,丰满自己的羽翼。
军事总是政治的附庸。这句话,慕容皓一直是极为推崇。
于是,当着众将的面,慕容皓大笔一挥,以最快的速度写好捷报,又传阅给诸将,以示信任。等到所有人都无异议后,慕容皓才命斥候将此捷报立即送与北平、呈上朝廷。
“诸位,接下来的路,咱们该怎么走呢?”安排走了斥候,慕容皓这才继续进行下一项议程,“继续呆在这儿是不可能的了,如此大的动静,虞军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真成瞎子聋子了。所以,我们必须得尽快转移。”
“不错,”武耀最先出言附和,“更麻烦的是,咱们军中还有不少伤员,以及大量的俘虏,急需一个全新的、安全的地方来安营扎寨。将军,末将觉得,我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附近的城池。选择一个有城墙庇佑,还能休养生息、补充兵源的城池进驻,总比在野外扎营来得安全啊。”
“武将军所言有理,”慕容皓点点头,“那么,该选何处呢?”
众人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突然,董良嗣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指着安平郡地图的某处喊道:“将军!末将觉得此处可以!”
“下博?”慕容皓顺着董良嗣的手指望去,“嗯……此处离信都和咱们目前所处的位置都不算远,倒是个好选择。只是,良嗣啊,你去过这儿吗?你能确保下博城的城防,可以顶得住虞军的进攻吗?又或许……此处早已被虞军所占,也说不定啊。”
“请将军放心,”董良嗣信誓旦旦的说道,“末将虽未去过下博,但却听大将军说过,这下博城算是安平郡中的一处坚城了,城池虽小,却因其地势偏高而易守难攻。进驻此城,那就算日后面对数倍之敌,咱们也能立于不败之地!更何况,若要救援信都城,这下博,便是必取之处!反正早去晚去都要去,那何不趁此机会,直接前往?”
“既然这下博如此重要,那虞军不会捷足先登吗?”梁桂有些担忧,“我们可没有足够的力量发起一场攻城战啊,就算能勉强组织起进攻,结果也必会……”
“啪!”还没等梁桂说完,慕容皓就已经重重的拍了下帅案,沉声说道,“不管前路如何,咱们现在也只能咬着牙上了!传令下去,全军稍作休整,立刻点火做饭。休整完毕后,立刻出发!目标、下博!”
“至于营中那些已经打造好的攻城器械……太多太沉了,带着它们不方便行军。慕容虎,你马上就带人去取火油等物,将那些攻城器械给我通通烧掉!咱们拿不了,也绝不能留给虞军!”
“喏!”
……
“什么?全都毁了?”当赵家四兄弟殉国、攻城器械尽数被毁的消息传回虞乾的耳中后,虞乾气的当场就把桌子给踹了!随即顺手抄起一把竹简,劈头盖脸的朝跪在帐下的那几个浑身是血的虞将身上砸去。边砸还边骂:
“三千多人,三千多人啊!他妈拉个巴子的,几千个大活人,连一个营寨都守不住?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啊?!”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那几个败兵吓得差点都要哭了,只能不断地向虞乾磕头讨饶,“是燕军……是燕军趁夜偷袭啊!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才……”
“你们的斥候呢?你们的岗哨呢?你们的营墙、营防是他妈布做的吗?”虞乾愤怒的打断了他们的话,“行啊,就当你们都是聋子傻子、就当你们的营墙营防是布做的好了!但你们身为败军之将,不思为国尽忠、以死报国,现在竟然还敢灰溜溜的跑回来找我哭鼻子?你们……好啊!真是好得很!”
“来人!给我把这几个窝囊废拖出去,斩!斩!斩!”
三声“斩”落地,帐外立刻快步跑进了一大群精壮甲士,二话不说,拽起这帮人就往外拖,根本不顾他们鬼哭狼嚎般的求饶。
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帐外传来,虞乾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一屁股坐回主位上,拿眼冷冷的扫视了一圈帐下大气都不敢喘的众将,虞乾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败报,诸位也都听到了。现如今燕国援军已至,诸位都说说,这仗,还要不要继续打了?”
“殿下,”见诸将都朝自己挤眉弄眼,孙钊暗叹了口气,只得再次站了出来,“虽然咱们这次损失了一个监造大营与数千将士,但这又不是咱们唯一的一个监造大营啊!其他监造大营所打造的攻城器械,现在已经足够支撑起下一场攻城战了。依末将之见,等下一批攻城器械到位后,咱们就立刻对信都发起全面进攻,争取一战定乾坤!”
“嗯,孙将军言之有理,”虞乾微微颔首,随即又问道,“那……那支燕军该怎么办?咱们现在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若是攻城的时候,他们突然出现、在咱们屁股后面踹上一脚,咱们可是吃不消的啊。”
“殿下莫扰,咱们可再派一支轻骑,前往信都以北探寻这支兵马。不求攻克,只求探得具体位置和大致人数,然后,咱们再针对具体情况作出部署!”
“好!就依孙将军所言!”虞乾看了看其他诸将,突然打手一指其中一人,“张奇!我拨你五千轻骑,你且按照孙将军刚刚之策,前往北方探寻这支燕国援军!记住了,若是燕军数量众多,则不可与之交战,速速回报我即可;若燕军的人数不是太多,那便直接破了他们!斩其主将首级来见我,听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名为张奇的虞军大将轰然领命,转身便大步向营外走去准备了。
“其余诸将,听令!”目送着张奇离开大帐,虞乾猛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吼道,“收拢军械,喂饱战马,磨好兵器!待得最后一批攻城器械到位,即刻攻城!”
“喏!”
……
慕容皓绝对想不到,自己这简单的一闹腾,直接就引起了虞乾的高度重视,甚至最后还派出了五千人之众的轻骑兵队来寻找他。此时,他正站在下博残破的城墙之上,心情凝重的看着自己的军队缓缓入城。
一切都出奇的顺利,当他们抱着可能会与虞军血战的心理赶到下博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这里已经没有守军了。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就只有地上遍布的两军尸骨了。
城门大敞,城头上残破的燕军大旗,没精打采的伫立在风中。在城门口处,还钉着几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都高高的吊着穿着将甲的尸体。不用猜,慕容皓也清楚,这些显然是下博破城之后,被虞军残忍杀害的燕国守将的尸体。只不过他们到底是因为负隅顽抗被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慕容皓就不得而知了。
原本,慕容皓对城外的样子已经是心悸不已了,路过那一堆又一堆的尸骨时,慕容皓差点就在马上吐下来了。可等他走下城墙、看清楚城内的景象后,才发现在战争面前,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封闭、太低端了——如果城外算是修罗战场的话,那城内,应该就算是悲惨世界了。
放眼望去,整个城池就像是被鲜血给洗了一遍似的。百姓、士兵的尸首遍地可见,房屋、学堂、当铺……各种建筑,全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孩童哽咽之声不绝于耳,沿路所见到的妇女无不是半裸或全裸的样子,或是早已痴呆,或是早已气绝身亡。
死气沉沉,这四个字,便可直接概括整个下博城。
虎威营的将士们默默的走在街道上,谁也不敢抬起头来。因为什么?因为羞愧,因为耻辱。现在自家城池、百姓被敌人蹂躏成这副惨样,自己还有何面目以官军的身份进入这座哀伤之城?还有何面目,去挺直腰板面对那些眼神空洞的百姓们?
“将军,是末将失算了,”看着两边百姓的苦状,董良嗣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虞军又非愚童,末将能想到的,他们怎会想不到?看下博这样子,应该是早就被虞军给洗劫过了,这儿……这儿已经不适合继续滞留,将军,不如我们另寻他处吧。”
慕容皓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闷声走在前面。董良嗣见慕容皓不说话,也明白自家将军是心中难受,便也不再多言,就这么低着头、跟在慕容皓的身后。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的行至府衙处,抬头一看,突然看见那府衙的匾额下用麻绳吊着一身着燕国官服的中年人,面目狰狞无比。在他的脚下,还铺着一件平摊开来的衣服,上面用鲜血写着五个铿锵有力的大字——宁死不事贼!
慕容皓急忙吩咐亲卫将这人从麻绳上放了下来,就在府衙旁寻了块土地,将其草草安葬、入土为安。
进入府衙坐定后,孔威见气氛如此低沉,忍不住率先大声嚷了起来:“将军!这虞军忒不是东西了!要我说,咱们也别在这儿傻待着了,直接操刀子杀奔信都,砍了那帮子畜生!也好给这满城的生灵出口恶气啊!”
这一提议瞬间赢得了绝大部分人的一致认同。慕容皓的手下,要么是虎威营那帮被权贵欺压多年的苦命人,要么就是受了兵灾的难民百姓,对下博的这种情况,那是发自骨子里的同情的。现在有孔威开了这个头,众人立刻炸开了锅,纷纷开口怒骂虞军猪狗不如、同时请求慕容皓立刻挥师进攻信都。
“好了!”慕容皓被堂下众人吵得头疼,忍不住怒喝一声,顿时吓了诸将一大跳。扫了眼那个个被自己吓得唯唯诺诺的亲信们,慕容皓叹了口气,努力压下了心里的那丝狂躁,“信都,我们迟早是要去的;仇,我们也是迟早要报的。但绝不是现在!听好了,第一,把咱们现有的粮食拿出一部分来,救济百姓,妇孺老弱要多发一点。咱们的士兵除了看管俘虏和照顾伤员的人,其他人,全部给我参与到救治百姓的行列中!还有,谁要是敢趁此机会偷偷大发不义之财或欺压百姓,无需上报,立斩无赦!”
“第二,收拢城里现有的所有药物和物资,先给……先给将士们最好的治疗。剩下的,再给百姓。”
“第三,多派斥候,四处打探,尤其是信都方向!若我所料不错,虞军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得知了我们的存在!接下来的日子……三军夜不卸甲、出不弃兵,必须随时保持战时警戒!以防虞军突袭!”
“喏!”
众人也知道,慕容皓心情不好,当下全都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慕容皓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面无表情的对一旁默默无闻的蓊芪招了招手:“蓊芪,随我出去透透气。”
刚一出府衙,还没走几步,蓊芪就突然轻轻的“咦”了一声,随即拿手指点斜前方、小声对慕容皓说道:“殿下,您看那个小孩儿,手里捧着吃的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