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皓在蓊芪的带领下四处转了转后,才十分失望的发现,这座所谓的三皇子宫殿,充其量也就是个地处偏僻、且破旧不堪的大院子。不仅杂草横生,举目荒凉,甚至还有好几处屋子都漏水漏风,一看就是许久没被人打扫过了。入眼仅有的十几名守殿军士也全都是无精打采的,七七八八的瘫在地上。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打瞌睡,还有的在聊闲天吹牛皮。可不管他们在干什么,当慕容皓经过的时候,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拿正眼看他的。大家还是该干啥干啥。
除此之外,慕容皓还发现,在这座宫殿里,除了蓊芪,剩下的仅有不到十个下人奴仆了。虽然他们看到自己后的态度要比那些军士们好,但那一张张虚假的笑脸,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应付更为贴切。
站在宫殿正中央,仰头望着苍天,慕容皓原本的好心情顿时一去不复返。他简直不敢想象,之前的“自己”,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活下去的?
“吱呀~”
就在慕容皓琢磨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时,先前一直紧封的大门突然从外面缓缓打开。慕容皓循声望去,眼睛骤然一亮。只见那开宫门的大汉,身长八尺有余,体型壮硕、剑眉朗目,腰间斜挎一口长剑,光是站在那儿,便已不怒自威!而且,更难得可贵的是,他与其他军士不同,将宫门打开后,他便如铁塔一般主动的守在了门口,丝毫不顾其他人讥讽的嘲笑声。
好汉子!慕容皓忍不住暗暗喝彩。当下快步来在宫门前,又当面细细打量了几遍这个汉子,越看越满意。与此同时,那汉子也注意到了慕容皓的目光,急忙向其拱手拜道:“殿下!”
就这一声“殿下”,瞬间让慕容皓对他的好感又上了一层。简单的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慕容皓才微笑着问道:“好壮士,不必拘礼。我观你身形甚是雄武,却不知是哪家英雄豪杰?还请壮士不啬赐教。”
“万不敢当殿下之请,小人武耀,拜见殿下!”武耀再次向慕容皓拜道,“小人就是北平人士。是今年开春才调过来侍奉殿下的,现暂任殿下侍卫长一职。”
慕容皓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闪,又瞟向了武耀腰间的那口长剑。
“武将军,我看你腰中宝剑也颇为不凡,就是不知将军武艺如何?”
武耀听了这句问后,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傲色。但嘴上还是依旧谦卑:“末将武艺稀松平常,只怕入不得殿下法眼。”
“哦?这……”慕容皓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见他这般回答,心中顿时一震——莫非捡到宝了?
“将军谦虚了。敢这么说的,想来必是有真本事啊。不如这样吧,您就在这儿简单耍两手可好?也好让我们殿下开开眼嘛。”一直侍立在慕容皓身后没有说话的蓊芪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主子的真正意图,当下立刻顺着慕容皓的意思说道。
慕容皓暗挑大拇指,要不说太监这行出人才啊。自己还没说几个字呢,蓊芪就能精准无误的猜出了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人精啊!
武耀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辞,但见慕容皓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后,顿时明白自己今天是逃不过去了。虽说眼前这位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归根结底也还是皇家子孙,不能无视其请求。当下只得顺从:“小人遵命!”
这一闹腾,那些晒太阳的军士们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当得知是武耀要当众表演舞剑之后,纷纷起哄了起来。
武耀迈步走到人群当间,先向慕容皓微微躬身,紧接着又向四周军士抱了抱拳。然后才抽出腰间宝剑,轻抚剑身,沉稳而有力的挥动了起来。只见剑光之间,寒芒点点。骤然加快,剑尖如走龙;频频舞动,犹如白龙啸原、战鼓激昂!舞至佳境,已成人剑合一之势。攻,则锐不可当;守,则密不可视!少顷,舞毕,武耀利落的收剑转身,再次向慕容皓拱手行礼。而四周众人,此时却早已看的痴了。
好一个星辰占宝剑,雷雨化龙梭!
慕容皓率先叫起了好来。其他军士你看我我看你,也稀稀拉拉的跟着慕容皓鼓起掌来。望着面前脸不红气不喘的武耀,慕容皓眼中的欣赏之色愈来愈浓。他并不懂剑,但这一手剑法舞的行云流水,普通的花架子绝不可能有这般气势!若是将其学了来......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防个身、健个体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
但问题是,这样的人不同于蓊芪,不会因为自己甩几句“豪言壮志”就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如此一来,自己就必须得另想其他的法子了。
一个既不用付出太多、又能将这种人才绑在自己身边的法子。
武耀听到喝彩声,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是武人,有外人赞可自己的武艺,那是一种莫大的殊荣。就在他频频向四周同袍回礼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小子慕容皓不才,愿于今日拜武将军为师!乞请吾师,不啬授小子之业!”
安静,无比的安静。
皇子向下属下跪,还是大礼下跪,从古至今都不多见。不说周围军士,就连蓊芪、武耀,一时间都有些傻眼了。等到众人再回过神来后,顿时像是集体中了魔似的,急急忙忙的朝着慕容皓的方向反跪下来、口称万死。
皇族高贵,历来只有民拜君,何来君拜民?这个规矩,就算对象是慕容皓这样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也照用不误!这些守殿军士们可以瞧不起慕容皓,但却没有一个人,敢瞧不起这种规矩。
可惜的是,慕容皓是没有这个觉悟了。跟这些常怀敬畏之心的人们比起来,他实在是个异类。他觉得,反正自己年纪小,向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磕头拜师有什么不妥?而且,只要拜师成功的话,自己就能得到一个武力高强的保镖兼武学师傅,不说别的,以后的人身安全问题起码就有保障了。算起来,不亏啊。
至于什么忠心不忠心的,倒暂时还不在慕容皓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看来,日久生情嘛。虽然你现在对我没什么感情,但相处时间长了,师徒情谊深了,还怕控制不了你?
武耀心思单纯,他怎能猜到慕容皓心里所想的那些弯弯绕绕?见这小皇子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他只能大着胆子、神色慌张的伸手去扶他,同时不住的向其哀求道:“殿下这是作何?您折煞小人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还望将军答应,不然,小子就长跪于将军面前!”
“这……唉!”武耀见慕容皓死活都不肯起来,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看来自己是不答应都不行了。
“殿下若要小人授业,吩咐一声便是。何必如此?您请起吧,小人答应了便是。”
“多谢吾师!师傅在上,徒儿给您见礼了!”慕容皓闻言大喜,又连向武耀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在蓊芪的搀扶下,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师傅,这天色也不早了,徒儿再四处转转,便准备回去休息了。哦对了,明日,麻烦您把徒儿宫中所有的军士们都召集起来,徒儿想趁着这次重伤初愈,和大家多亲近亲近。您看……有问题吗?”
“额……没问题!您就放心吧,此事就交由小……哦,就交由为师来办!”武耀嘴上应了下来,心中却是苦笑不已。看来小皇子这次受的伤可不轻啊,连这宫殿里的军士们是什么烂德行都忘了。不过也罢了,难得小皇子一扫以前的颓废与阴翳,变得相对开朗、外向了起来。自己可得把这件差事好好办妥了啊。
又与武耀闲聊了几句,慕容皓便带着蓊芪离开了前殿。对于这第一天收获,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只等明日武耀带来所有的军士,自己再从中挑些年纪小的、品行端正的,逐步培养起自己的亲……
“哗啦啦!”突然,一阵从斜后方传来的奇怪响动猛地打断了慕容皓的思绪。顺着声源扭头望去,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闹鬼了?
“殿下,忘了和您说了。在殿内,还住着一位专门负责缮写文书、以及记录殿下日常行为的文吏,名叫梁桂。此人嗜书如命,在北平很有名气。同时,他也是一位品行端正的君子。刚刚那阵动静,想来应该是他在整理古籍的时候,不小心弄出来的吧。”见慕容皓驻步回望,心思缜密的蓊芪立刻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当即小声的在其耳边解释道。
“当真?”慕容皓顿时来了兴趣,“那既然他很有名气,为什么会在这儿做个小文吏啊?岂不屈才?”
“好像是……得罪了什么权贵吧,”蓊芪歪头想了想,“殿下莫怪,臣调来还没几天,所以这位梁桂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被排挤来这儿的,臣也不是很清楚。”
“有意思,有意思了!走,且随我前去会一会这位梁文吏!”
“喏!”
砰,砰砰。来在蓊芪所指引的门前,慕容皓先是伸手轻叩了一下,然后才又用力的连叩两下——既然里面是个读书人的话,那有些礼节,断不可少。
没过一会儿,门就被从里面缓缓打开了,露出了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来。慕容皓拿眼细细打量,只见门内之人身着青色长袍,头上是一顶朴素的中冠,仅以一小块雕纹为饰。身材消瘦,中等的个头;面目和蔼,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之人。只是眉头紧锁,似有什么烦心之事。
见到来人,梁桂也是暗吃了一惊,连忙躬身拜道:“原来是殿下亲临。属下未曾远迎,还望请殿下恕罪。”
“哪里哪里!是我未曾提前通知先生,便贸然登访、叨饶了先生。说起来,应该是我要向先生赔罪啊。”慕容皓不敢托大,赶忙有样学样的向梁桂回礼。
这下子,梁桂更加惊讶了。他可记得,在以前,这位脸上鲜有笑容的小皇子可是从未主动和自己打过招呼的啊,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有礼貌、仿佛瞬间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是那场重伤,在潜移默化之中,将小皇子的性格重新修改过了吗?
呵,这种事情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吧。不过,要真是那样……倒也是桩幸事。
“先生,咱们难道就要在这门口说话吗?”
“啊……哦哦!殿下请!殿下请!”梁桂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侧身给慕容皓让出了一条路来,“只是寒舍简陋,也没有……没有什么好招待殿下的,请殿下恕罪。”
“无碍无碍,先生太客气了,”迈步进入屋中,慕容皓简单的扫视了一圈,发现果然如梁桂所言,这里是当之无愧的“寒舍”。但他此来的目的可不是来做客享受的,而是奔着梁桂这个人来的,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在意,“路过先生屋前,幸而听到先生房中响动。不知可是这些散落在地上的古籍啊?“
“原来是属下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搅了殿下,”梁桂满怀歉意的说道,“不错,近两日,属下都在忙着整理这些古籍,一时竟忽略了殿下体疾、需要静养。属下实在是……实在是惭愧。”
“哎,我不是说了吗,先生并没有打搅到我,”慕容皓随手拿起一卷离自己最近的古籍,边翻边问道,“听闻先生有大才,名气享誉北平。何不趁着年轻去朝中搏个功名、光宗耀祖?怎么偏偏要在我这儿做个不入流的小文吏呢?”
“唉,殿下有所不知啊,”梁桂神色黯淡的叹了口气,“您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们梁家在曾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只是家父生前为官清廉,不剥削民脂民膏,也不与奸佞同流合污,这就在无形之中得罪了许多权贵。等家父仙去之后,那些与我梁家交恶的权贵们便趁机打击报复,不仅逼死了我的老母亲,还以虚空捏造的罪名侵吞了我梁家所有家产,害得我梁家家破人亡。”
“到最后,属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去求家父生前的朋友。求了许久,他们才将属下安排来了这里,做个文笔小吏,勉强糊口度日。现在想来,我这半生实在是……唉……”言罢,梁桂悲从心来,忍不住落下了几滴眼泪。
“啪!”慕容皓猛地一拍案几,心中顿时怒火中烧:“先生受委屈了!那些个天杀的王八蛋,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一群蝗虫啊!有他们在,再强大的国家,也遭不住他们啃食的!先生放心,此事我替你管了!我近日就挑时间去面见父皇,请他好好追查此事,为先生平冤昭雪!”
梁桂被慕容皓的突然发怒给吓了一大跳,但听完这席话后,心中又不禁流过一丝暖意。自己家道中落,早已是受尽了冷嘲热讽。可以说,他现在能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而在今日,终于有一个人懂他、相信他、愿意帮他了,试问,他怎能不感动?
但感动归感动,梁桂还不至于因为这一席话就被冲晕了头脑。你慕容皓是当朝三皇子不假,但就凭你,无权无势,如何去与那些权贵们斗?更何况,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刚刚那些言谈举止是不是在演戏给我看?
于是,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梁桂缓缓回答道:“谢殿下大恩,但此事早已成定局,属下已经认命,也不想再另生什么其他事端了。还请殿下以自身为重,莫要为属下这等无关紧要之人,得罪了那些权贵们。”
梁桂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我先告诉你我不想报仇了,如果你就此顺坡下驴的话,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但如果你还是坚持要为我伸冤、且你真的因此而去面见陛下了,那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我梁桂必视你为恩公!
“先生这是什么话?莫非先生觉得,我慕容皓是个言辞轻浮之人吗?”慕容皓这次倒没有多想其他什么,他是真的生气了,当即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乃国家有欠先生,岂能让先生自吞苦果?若无人为先生做主,那国法置之何用?公道又置之何用?所以,纵使千难万险,我也要试上一试!此既是为先生伸冤,也是为那些与先生同等遭遇的良善之人们,讨回一个说法!”
“殿下……”这下子,梁桂是真的有点感动了。他万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慕容皓,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不知不觉间,梁桂已经开始对慕容皓肃然起敬了。
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些其他的,慕容皓便以天色已晚为借口,向梁桂告辞了。回到寝宫,晚膳早已备好,忙活了大半天的慕容皓一看到那些香喷喷的饭菜,顿时眼就直了。就在他准备坐下来好好享用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饭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不好啦!快来人啊!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