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皓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衣着黑色常服,头戴特质长冠。身形虽然略为娇小,却并没有女性的柔和。观其言行举止间的阴柔之态,慕容皓不禁在心中暗道: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宦官?
慕容皓本身对宦官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绝对谈不上有恶感。他知道,在古代,为了保证皇家血统的纯正,后宫里除了皇帝和皇帝的子孙后代外,绝不能再有其他的正常男人!就连亲信守卫,也必须得按照严格的要求和规章制度在工作岗位上值班。但好歹一朝天子,你总不能让人家自己动手洗衣服做饭看大门吧?所以,就得有下人伺候着。但平日里有些重活儿、苦活儿,力气弱小的宫娥们干不来,那该怎么办呢?这时候,一份特殊而又光荣(或者说耻辱)的职业,就这样摆在了众多失业青年面前。
是的,这份职业,就是宦官。
既能干男人的活儿,又不是正常男人。如此一来,不管是行走于内宫之中,还是贴身伺候皇帝老婆,皇帝本人都能放一百二十个心。但大好青年,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则谁愿意挨这一刀呢?要知道,古人连一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能研究好半天,更别提这种事情了。
所以说,慕容皓对宦官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厌恶或喜欢。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对这种人的看法的话,那应该是——同情。
“起来吧,地上凉。在我这儿,你也不是什么外人,以后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慕容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点、和蔼一点。当然,这并不是他心存仁爱什么的,实在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需要通过你来了解一些事情而已。
但跪在地上的那个宦官可没有这么想,当他听到慕容皓那近乎于示好的语气后,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身为一个阉人,他本身就已经毫无自尊可言了。自打进宫之后,他就见过了太多的冷嘲热讽、世态炎凉,甚至在进这个屋子之前,他也已经做好了被当做撒气筒的准备。可没想到……
“谢殿下仁德!奴婢愿尽心伺候殿下!”
“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慕容皓点了点头,开始慢慢的和他套起了近乎。
“感恩殿下垂询,奴婢名唤蓊芪,是昨日才调来的,”蓊芪十分乖巧的回答道,“只是昨日殿下尚在昏迷之中,故奴婢未能及时与殿下相见。”
“哦,原来如此,”慕容皓点了点头,见这蓊芪唯唯诺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戏虐之意。当下轻咳了一声,故作正经的对蓊芪说道,“蓊芪啊,我看你年岁也比我大,不如以后我就唤你一声蓊叔吧,如何啊?”
“蓊叔”这两字一出,蓊芪当场就被吓傻了。而等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一脸惶恐的向慕容皓砰砰磕头、求他收回成命:“不可啊殿下!此乃……此乃对您大不敬!似奴婢这等草贱之人,怎可……哎呀,总之,奴婢斗胆请殿下收回成命!”
慕容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玩笑似乎有些过火了,当下连忙顺着蓊芪的话说道:“好好好,你快起来吧,刚刚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谢殿下!”
随后,在蓊芪的帮助下,慕容皓总算学会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件事——穿衣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慕容皓顿时一阵无语。
不行啊,这么瘦弱的小身板,走两步就能被风吹倒,能做什么事?欲砍柴,先磨刀。看来从明天开始,自己得计划计划如何增强自己的体质了。
“对了蓊芪,当今朝廷之事,你了解多少?我……我重伤初愈,记忆有些受损。”慕容皓在面对铜镜整理衣冠的同时,有意无意的开始向蓊芪打听起了其他事情来。不过他也没抱多大期望,毕竟一个宦官,跟的还是自己这个不太得宠的皇子,能知道多少事情?
“喏。”慕容皓的随和,让蓊芪逐渐放下了原本的拘谨之心。对这位新主子,他总觉得有种异常的亲切。尽管他知道,擅议朝政是死罪,但若是慕容皓有求……况且眼下屋内也没有外人,蓊芪便大着胆子在慕容皓耳边小声说道:
“回您的话,当今朝廷……”
慕容高虽然是燕国的开国皇帝,但想要坐稳江山,就必须要依赖幽州本土世家的力量。所以,在他于北平称帝后,幽州世家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压,反而如雨后春笋一般、日益强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燕国朝政,实际上已经被幽州世家所左右了。仕官之人多看出生,鲜看才能。北疆有志有才之士,想要不找后台、仅凭自己的努力就在燕国出人头地,那是相当困难的。
当然,忠于慕容家的人也不是没有,丞相尹茂就是其中之一。但就连他,也不敢正面挑战世家的权威。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也无法彻底放开手脚,因为稍不留神就会损害到幽州世家的利益。而军中,情况却正好相反了。慕容高的两个族弟:平西侯慕容函和镇北侯慕容超,那都是当世之名将、国之栋梁。有他们在,足以震慑宵小!再加上,这幽州全境几乎都是慕容高的亲信军队打下来的,不是幽州世家们的私军,所以幽州世家想要插手燕国军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慕容高有不少老婆和子女,但其中能明事理的,目前却只有两子一女。分别为嫡长子兼当朝太子慕容沪、二公主慕容青,以及三皇子慕容皓。其中,慕容沪虽然贵为太子,但为人才疏学浅、贪婪好色,民间口碑极差。他之所以能混到太子这块金字招牌,完全是因为他懂得迎合幽州世家们的胃口,处处为他们考虑。所以,尽管慕容沪不得民心,但在幽州世家们的小圈子里,口碑却是极好。
而慕容高,也是在听取了这些人的意见后,才正式立了他为太子。至于慕容皓,虽然同为慕容高的儿子,但由于其生母出身不好,远不如当朝皇后、也就是慕容沪的母亲显贵,自然也被慕容高所嫌弃,常常冷眼相向。在这毫无人情味的深宫之中,冷暴力无异于又是一次残忍的雪上加霜。很快,在生出慕容皓后不久,这位可怜的女人就在无边的苦望之中,撒手人寰了。
自己的女人死了,还是在绝望中痛苦的死去,慕容高却是丝毫不在意。对他来说,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像这样的女人,天底下还有很多。同样的,他对慕容皓这个小儿子,也就理所当然的不上心了。哪怕是前几日慕容皓外出纵马,不小心从马上跌落、摔晕了过去,慕容高也从未关心过他。只有他醒过来的这一天,慕容高被朝里一些大臣给劝急了,才勉为其难的过来看了他一眼。
听完蓊芪的话后,慕容皓这才悲哀的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个便宜老爹来说,完全就是个累赘啊!换而言之,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他哭丧的那种。但很快,慕容皓就又疑上心头了。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属于皇家秘辛啊,传出去对慕容高是一个很大的污点。蓊芪一介小小宦官,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这些破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了;要么……就是他在撒谎。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现在的慕容皓来说,都是一种悲哀。
“蓊芪啊,你这一提醒,倒让我想起了不少。不过……”说到这儿,慕容皓的嗓门猛地涨了好几倍,同时眼睛也在死死的盯着蓊芪,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面对慕容皓的质问,蓊芪只是无声的笑了笑,依旧恭敬的回答道:“奴婢该死,在殿下面前多嘴了。然,奴婢刚刚所说的那些,早就在外面传烂了。殿下以往应该是不常出宫吧,否则不会不清楚这些的。今日奴婢斗胆将这些告知给殿下,也是希望您日后见了您的皇兄,您……额,您也好……也好懂事些。”
慕容皓想到了那两种可能,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蓊芪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看来,自己在这个国、在这个家,还真是不受待见啊。
难道,就这么半死不活的走下去吗?
不!我想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出个人样来!慕容皓大脑迅速转开了,照这么推算,那自己的那个便宜大哥十有八九也拿自己当眼中钉、肉中刺。尽管现在风平浪静,但以后呢?慕容高死了怎么办?有人想杀自己怎么办?有人诬陷自己怎么办?即使谁都不害自己,那自己的那个便宜大哥登基之后,会大发慈悲的放过自己吗?
不会!
皇位之争,从来没有亲情,只有杀戮!哪怕,是像自己这样、看上去毫无威胁的瘦弱弟弟,也注定难逃一死。
我必须得……有所作为!
瞥了眼乖巧的候在一旁的蓊芪,慕容皓突然有点想笑。你见我是个不得宠之人,便这么没精打采,甚至连那些让我难堪的事情都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可见你打内心深处,也是瞧不起我的。不过……罢了罢了,见你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到目前为止也不曾为难于我,我就不与你多计较了。
打开了寝宫大门,明媚的阳光刺得慕容皓有些睁不开眼。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慕容皓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回头看了眼低眉顺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蓊芪,慕容皓想了想,随即一字一句的对其说道:“蓊芪,你若只想找个地方老死,那就请你千万别死在我这,容易绊着我的路。但如果你不甘年轻、还想出人头地的话,那就挺直腰板随我来吧。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证明,你的人生,从此时、此刻,才真正开始!”
“是想平庸的活一辈子,还是冒险赌一把,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只不过,若是你愿意追随于我,那日后可千万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称臣即可。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奴婢,而是有用的人。”
说罢,不等蓊芪回过神来,慕容皓便大笑着独自走出大殿。
刚走到最后一层台阶口,就只听得身后扑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坚定、沉重、又有些许陌生的声音从慕容皓的身后缓缓响起。
“臣蓊芪,拜谢殿下!”
“请殿下放心,臣,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