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也亥,恭拜沪太子殿下!”
“近数年来,我鲜卑屡遭天灾,子民牛羊俱受牵连,苦难不已。父汗对此早已心力憔悴,只盼早日依附大燕、以求自救。然,今日宴席之间,小王却愧对了父汗信任,十分遗憾的没有当场完成使命。”
“言至于此,想必太子殿下已然明了小王所求何事了。未到北平前,小王就常闻殿下龙姿虎躯、天宇貌然!大燕皇帝陛下平日里也非常乐意听取您的见解,所以,您的谏言,对这次的姻盟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小王已为您在南城郊购得华贵宅邸一座,内藏精心挑选的乐姬二十名,金银珠宝三十大箱,还有千里良驹五匹。万望殿下抽出时间来、在大燕皇帝陛下面前为我鲜卑多多美言!事若成,小王日后必另有重谢!”
瞧清了也亥孝敬自己的好处,慕容沪心中的烦躁才稍稍退下去了一些。虽说身为太子,在这种国家要事上报以私心实在是大为不妥,但是……一想到这段时间来慕容皓那盛气凌人、风光无限的得意模样,慕容沪就恨得牙痒痒。
三弟,你不是喜欢出风头吗?你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吗?好啊,这一次,我就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作天上摔在地上的滋味!
……
次日,散朝毕,待得众臣尽数离开之后,慕容沪才独自一人悄悄地转步来在慕容高身边,毕恭毕敬的拜道:“父皇,儿臣、拜见父皇!”
“嗯,起来吧,”慕容高微微颔首,随即向一旁挥了挥手、示意身边近侍为其赐座,“怎么了太子,什么事非要私下来见孤啊?明明刚才在朝会上有的是机会嘛!”
“父皇圣明!儿臣故意留到最后不走,不为其他,正是为了我大燕与鲜卑姻盟一事!”
听到这番话,慕容高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略有些疲惫的说道:“说实话,孤正为这件事头疼呢。今日朝会上的纷乱你也瞧见了,众臣一方议和、一方议战,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差点都要打起来了!总之……唉,此事说不得还要再拖上半月之久、才能完美解决啊。”
还不是昨天慕容皓那小王八蛋瞎喊什么“天朝之女,岂能远嫁蛮夷犬夫”给害的!要不是这句话,朝中那些二愣子能这么激动?!慕容沪在心底暗骂一声,但神色却是丝毫不变:“回父皇的话!依儿臣愚见,这姻盟一事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弊啊!您也是清楚的,一旦咱们和鲜卑化干戈为玉帛,那么,我大燕至少可以从北方抽回十万大军来以图神州!届时,别说小小虞国了,就是东汉高家、西汉赵家,也未必无有一争之力!”
“更何况,这鲜卑为祸北疆,每年咱们修缮北长城、抵御入侵的资金何其多也!时间一久,再富强的国家也会被消磨殆尽的。不如暂时休养,待得我大燕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之时,咱们再去和鲜卑算以前的老账!父皇,您觉得呢?”
“好!此话倒是讲到孤的心里了!”如果说先前慕容高还有所顾虑的话,那慕容沪这最后一句的“秋后算账”,便是正好击碎了他的所有顾虑!是啊,大燕现在与鲜卑讲和,为的是什么?不正是为了休养生息、好为以后的最终决战做准备吗?怎么能说是低人一等呢?怎么能说是自取其辱呢?简直荒唐!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征战。而结为姻亲,便是为了更好的休息。相比之下,牺牲一个女儿和些许颜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于是,经过了重重阴霾之后,慕容高终于在自己亲儿子的劝说下毅然敲定了与鲜卑结盟、联姻的重大决策。而此时,距离那些喷了老半天口水、死也要坚定维护国家尊严的主战派臣子们散朝离开,才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笑,可怜,可悲,可叹。
……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朝廷中传了开来(想瞒住也不现实),主战派的臣子们一听,顿时集体炸毛了——他妈的,老子们昨天在朝会上吵得脸红脖子粗,也没把这件国事给定下来。哦,感情陛下您儿子随便几句话,您就绕过咱们直接拍案了?奶奶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行,坚决不同意!
很快,以大将军秦彪为首的三皇子一党就开始了狂风暴雨般的反击!奏疏一封一封的往上递,联名、辞职、明哀求暗胁迫等等等等手段全部使了出来,最终目的只有一个:打仗随便打,大不了老子们这么多年书就当白读了;但要是让大家一齐向那鲜卑蛮夷低头,想都别想!
这是一次有战术、有方向、有组织的集体进攻行动,三皇子一党的对象不仅仅是燕皇慕容高,还包括了太子以及其一众党羽。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应该是和平商讨的一件事情,竟会演变成今日这番剑拔弩张的情景。
朝堂大乱,远在城外虎威营中的慕容皓自然也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自打在庆功宴上发生了那些不愉快后,他便拒绝了宫中提出的搬回原来宫殿的建议。虽然这样一来就很难再见到朝思暮想的皇姐了,但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呆在自己士兵的身边。
慕容高受慕容沪所惑、私下里敲定了与鲜卑姻盟的事情,还是大将军秦彪派人通知他的。初闻此机密,慕容皓着实是发了好大一通怒火,当场连帅案都给踹了。但发完火骂完人,问题还是得从头解决。慕容皓知道,不管朝中吵得有多凶,只要自己的那位便宜父皇没有明确收回成命,那么,一切就都是徒劳的。
换而言之,能决定这件事情的最终走向的,也绝不会是臣子们的愤怒。相反,一旦逼急了皇帝陛下,还会有很大的可能起到反作用!到了那时候,拖出去打一顿都算轻的;就怕父皇一怒之下,把敢于谏言的臣子们给咔擦了,那可就糟了。
看来……为了皇姐,为了大局,自己有必要进宫一趟了。
慕容皓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安排进宫事宜的时候,皇城之中的慕容青,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抗争着这段不公平的命运。
敲定与鲜卑的姻盟之事后,慕容高便立刻兴高采烈的亲自来为慕容青揭喜。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平日里乖巧无比的宝贝女儿,在听完自己给她所规划的婚事与人生后,当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我不嫁。”
“……胡闹,”慕容高眉头微皱,但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女儿家舍不得离开娘家的矫情罢了。公主姻亲,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怎会有不嫁之理?于是,他难得的压下了语气、苦口婆心的劝道,“青儿,你也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似你这般的玉人儿,岂能随了凡夫俗子?那也亥虽然出自鲜卑,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鲜卑的王子。未来就是做了鲜卑的大汗,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想想,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其他女子想求还求不来呢!要不是……”
“父皇,您不必再劝了,”还没等慕容高一席话说完,慕容青就已经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女儿什么都能听您的,但唯独这件事,还请您三思。如果……如果您铁了心的要女儿嫁去鲜卑,那就莫怪女儿继续忤逆您了。”
“你!”
慕容高脸色一僵,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冷了下来。良久,他才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慕容青、神情冷淡的说道:“好吧……本来,孤是不想这么说的,但既然你死活不愿听话,孤也没办法了——青儿,你且听好了,这件事事关国家,绝非儿戏!由不得你任性!想那寻常世家女子都要为了家族的未来而献身,更何况你贵为皇女?!哼,看来是孤以前把你惯的太娇气了!竟敢如此顶撞你的父皇!这段日子你就给孤在这儿好好思过反省,等什么时候想通了,你才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说罢,慕容高也不顾自己女儿那哀怨的目光,径直转身走到殿门口,又吩咐起了守殿的近侍来:“给孤看好她!绝不允许她外出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否则,孤拿你是问!听明白了吗?!”
“是!请陛下放下,奴婢一定看紧公主殿下!”
……
数日之后,慕容皓安顿好了虎威营中诸多事宜,才在慕容虎等亲卫的护送下,打马直奔皇城而去。在宫外等了许久,才有近侍慢慢悠悠的出来复命,请他进去面圣。
“父皇!”在殿外苦巴巴的等了好半天,才终于见着了慕容高。此时此刻,慕容皓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了。但终是见着面了,他也不好当庭发泄出来,只能强压着怒气、规规矩矩的向慕容高见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是三郎来了啊,”慕容高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慕容皓,便又重新把头低了回去,“何事啊?”
“儿臣近日听闻,父皇似乎……已经决定了与鲜卑结盟联姻?”
“嗯,确有此事。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父皇明鉴!”慕容皓连忙顺着慕容高的话说道,“儿臣窃以为不可,想那鲜卑狼子……”
“狼子野心是吧?”慕容高不耐烦的打断了慕容皓的话,撂下笔,满脸不悦的说道,“孤这些天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如果你回来只是为了再说一遍这些东西的话,那还是尽早退下去休息吧!别打扰孤处理政务。”
“父皇!众臣工所言,俱为忠良之言!您何不纳之?!”见慕容高态度如此“消极”,慕容皓不禁更加焦急了,“和亲可是一国示弱的表现啊!您知道现在北平城里都在怎么议论此事吗?百姓们都以为我们大燕在北长城又打败仗了,不得已才学刘汉牺牲自家公主、去向鲜卑谋求和平!事情根本不像您想得那么美好啊,也亥小儿一直在城里散布谣……”
“胡说八道!”慕容高猛地一拍龙案,怒不可遏的指着慕容皓大声吼道,“孤虽足不出皇城,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那鲜卑是真心向我大燕求姻求和,岂敢这般搬弄是非?!要孤看,无非就是你自己私心作祟,想要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狂妄小儿,才带兵打了几场仗,就敢如此放肆了?速速给孤退下!”
慕容高毕竟是马上皇帝,赫赫龙威升起,就是慕容皓,也被压得心惊胆颤、战栗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殿的,他只知道,慕容高这条路,算是彻底走不通了。
在没进宫前,慕容皓还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慕容高会听一听自己这个儿子的谏言;又比如,慕容高会看在群臣激愤的份上,勉为其难的收回成命。但是……最终的最终,一切都失算了。
没错,他是皇帝,他是大燕的皇帝。国家利益且放在一边,单单是皇帝这一重身份,就已经注定了慕容高不会轻易收回成命的结局。想到这儿,慕容皓忍不住有些想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慕容高不愿意听一听大家的声音呢?为什么像他这样固执无情的人,却又偏偏是自己的父皇呢?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能决定这件事情的、为什么坐在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上的,不是我呢?
晃了晃脑袋,慕容皓重重的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既然慕容高这条路已经堵住了,那就只能另想他法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去看望看望皇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