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也就是新年第一个月,是大家阖家欢乐的好节日。在这一天,就算再忙的人,也要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陪一陪亲人。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有着特殊含义的日子,将士们庆贺自己又活过了一年,百姓们庆贺今年有个好收成,就连地主诸侯们,在这一天也会破例与民同乐一次,大家习惯了善始善终,也乐意善始善终。而元月,即是始,也是终。
但对于扬州百姓和陈国上下所有人来说,这个元月过得属实不咋地。
世国尊武十六年,陈国盛元元年,慕容皓拜朝廷代大将军武耀为主帅、琅琊王宁子善为副帅,并徐州军、豫州军、兖州军,合计水陆大军三十万,号称百万,兴师南下。
这就有点恶心人了,士兵也是人,不可能一年到头都神经紧绷着,所以在新年元月,平常再残暴、再苛刻的将军也会允许士兵们有几天回家探亲、外出游玩的时间,这也是在冰冷的乱世中,少有的人性化服务之一。但世国显然没这个习惯,在慕容皓看来,今年没过好没关系,但如果不能将正在茁壮成长的陈国给灭掉,那以后每年都过不好了。
更何况,慕容皓得知今年南方下了极其罕见的大雪,扬州不少河流支域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这对不善水战的世军来说,是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世军的铁骑可以踩着冰面、轻松的跨过许多河流,而陈国的水军也就因此失去了威胁,武耀来到扬州后指挥的第一仗,就是派骑兵连夜踏着厚厚的冰层,一举端掉了陈军位于庐江南部的水师营寨。
此战后,世军势如破竹,许多地方的陈军根本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成了世军的刀下亡魂。很快,世军就攻克了宛陵,紧接着收复了大半个丹阳郡。丹阳主将陈俐阵亡,赶来支援的陈一献见各地纷纷失守,只得收拢残军,退到石城拒守。
败报如雪花般飘进了吴县的皇宫,陈宪不愧是一代枭雄,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他立刻着手调会稽、吴郡两路的兵马前去石城支援陈一献,同时,又紧急派使者赶赴巴郡,请蜀国出兵袭扰荆州,好让世军投鼠忌器。做完这些后,陈宪换下了刚刚赶制出来没多久的皇袍,再度披上了那追随自己大半辈子的铠甲,准备亲自前往石城。他心里明白,世军攻势很猛,前线十有八九是顶不住的,而巴郡离此又极远,使者一去一回,只怕自己早就被挫骨扬灰了。所以,不论前面打得过么凶猛,自己都要咬牙挺住了,只有把时间拖下去,自己才有翻盘的机会。
为此战,陈宪调集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的赶赴石城。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手的全部实力了,这八万人的水分很足,其中仅有数万是有战斗力的,其他的不是新兵,就是临时抓来的壮丁,这种军队真的要拉上了战场,也就是个凑数的。对此陈宪也很无奈,虽然他在荆南还有不少老部队,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世军都要打到家门口了,再从荆南调兵也来不及了,没办法,好歹就是这些人了。
而另一边的世军的含金量就相对来说高多了,为了彻底的把陈宪送下地狱,慕容皓将自己手下最忠心的虎威营一并调给了武耀,此外,还有特地从晋阳赶来的慕容宝所率的并州军,也一并划到武耀麾下。大世最精锐的两支部队全部被拉到了扬州,他们昔日的敌人,是西汉、东汉、匈奴、鲜卑、羌族,而现在,他们的敌人是陈宪。
如果说陈宪的手下是半职业化部队的话,那武耀所带的,就是特种部队。
但陈宪也不是毫无胜算,世军这些部队虽然精锐,但北方人初来南方,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天寒地冻,将士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行军作战,比平时要艰苦不少。所以世军刚到扬州,就病倒了不少将士,其战斗力大打折扣。而陈宪所率的军队多半是扬州本地人,不仅熟悉地形,还有着浓烈的保家卫国情怀,所以两军真要一对一的在战场上拉开来单练,世军不一定必胜,陈军也不一定必败。
陈宪打得就是这个算盘,只要自己派兵守住几个易守难攻的水寨和咽喉关卡,那世军的兵锋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消磨掉,再等天气暖和一点,河面开冻了,陈军的水师便可以倾巢而出,从水路、陆路共同夹击世军,届时,世军必败无疑。
想法很好,但还没等陈宪做完扭转乾坤的美梦,前线败报就又到了:石城失守,陈一献率数百残军出逃。
石城算是丹阳的一大重镇了,现在石城也失守了,丹阳就等同于全境陷落了。再去石城已经毫无意义,无奈之下,陈宪只得命令三军掉头,返回吴县。
扬州经过耿烗等人的叛乱后,大部分的城池都破烂不堪,陈国开国后,也没那个经济实力去修缮。但吴县却例外,作为陈国的国都、陈家人的脸面,破破烂烂的成何体统?所以陈宪特地从不怎么宽裕的国库中抽了一笔资金,将吴县里外城墙都翻修了一遍,又添了不少守城器械和物资。现在的吴县,俨然成为了扬州最坚固的城池,也只有在这里,陈军才能倚靠城墙,顶住世军的进攻,并最终撑到反击的那一刻。
世军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紧跟在陈军身后,却并没有急于发动攻击,等陈军尽数撤入城中后,世军才开始围城。此时围城的世军已经高达十五万,另有柳晖率领的水师部队,将吴县临江的几处通道和水寨全部封锁了,真正意义上的做到了水泄不通。
世军围城后,宁子善建议不要急着攻城,而是派人在吴县周围广设营寨、多立土关,一来是吴县本身存量有限,现在又挤进去了近十万大军,根本没必要打,让他们自己饿死就行;二来是因为据可靠消息,陈军驻于各地的军队已经在往这里赶了,与其攻城时被这些人从后面捅一刀,还不如围而不攻,等着这些援兵送上门来。
武耀采纳了这一建议,派人在吴县周边设下了埋伏。果然不出宁子善所料,吴县被围的第三天,就有一支三千人的援兵从会稽方向赶来,一头扎进了世军的埋伏圈内。埋伏的世军毫不费力的就解决了这些人,并将这些尸体全部拖到了吴县城下,以威慑陈军的军心。
陈宪这几天都快要疯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计划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本来他是打算依靠吴县坚固的城防,来消磨掉世军的战斗力和锐志,结果世军围城之后,却围而不攻,每天除了稳固营寨,就是躲在营帐里温酒取暖。根本没有攻城的迹象。渐渐地,吴县城中的储量越来越少,百姓们、将士们的不满声也越来越大,就连朝中,也开始出现了一些非议。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不等世军打来,自己就要先饿死了。既然敌人不打上来,那自己就主动打出去!陈宪立刻在城中集合了五万精锐兵马,兵分两路。一路打着自己的皇旗,大张旗鼓的从东门出,吸引世军的注意力;另一路则由自己亲自率领,偃旗息鼓,等世军争相去围攻另一路时,再从其他城门杀出,直袭世军主寨!
负责诱敌的就是从石城逃回来的陈一献,也不知是陈宪故意的还是陈一献自愿的,按理说这种炮灰行为犯不着要自家人上,但选了一圈之后,这个重任偏偏就落在了陈一献身上。那就没办法了,毕竟命苦不能怨政府。大炮灰陈一献就此光荣上岗。夜班子时,他最后看了眼站在远处的陈宪,恭敬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头,随即便翻身上马,带着一万名精心挑选的陈军,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了吴县东门,朝着世军营寨发动了猛攻。
世军早料到陈军迟早会拼死一搏,所以即使是夜里,武耀等人也不敢懈怠。从围城以来,世军一直都是分两班守营的,一班守白天,一班守黑夜。所以面对这支看似来拼命的陈军,世军并没有慌张,而是有条不紊的开始布防。
一万个激动的人,对上十余万个冷静的人,最好的下场莫过于留个全尸。在密集的箭雨下,陈军士兵大片大片的倒在地上,就算当场没死的,也逃不过被身后一个接一个的同伴踩成肉泥的命运。洁白的雪地瞬间被鲜血给染红了,既妖艳又惊心动魄。陈一献亲自督战,不停地指挥着手下将士对世军营寨发起自杀式的进攻,他心里明白,只有自己这里搞得越凶,皇帝陛下那里成功的可能性才越大。
陈军在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阵亡人数就已高达两千余人。陈一献左臂中了一箭,但却仍然坚守在前线,要不是部下死死拦着,他都打算亲自操刀上阵了。
陈军的不要命终于引起了世军的重视,武耀等人都觉得这是陈军的先头部队,他们身后一定有主力部队在伺机而动。为了防止陈军冲破包围圈,武耀立刻调周边的兵马赶去支援,并给前去支援的将军下了死命令:不管如何,一定要守住营寨!
世军的调动被城上的陈军看得一清二楚,陈宪得知此消息后,立刻率军从另一个相对偏僻的小门出城,在绕了几个大圈之后,陈军一声不吭的对世军主营发动了猛攻。
“刘将军!有敌人杀来了!”此时武耀和众人已经到前线督战了,大营中守备空虚,仅留下了刘仕闼和刘善叔侄二人坐镇。得知大批陈军朝这里杀来的消息后,刘仕闼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拉起刘善,将自己的令牌塞到了他的手里,急声吩咐道:“侄儿!你速速领一队人马,去韩成将军营地,让他火速率兵来援!”
“叔父,那你怎么办?!”
“我乃国之重臣,陛下心腹,此时正是我杀敌报国之际!你快点去搬救兵!”刘仕闼听着帐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早去一时,我这里就多一份安全!快去啊!”
“诺!叔父,您保重!”刘善也知道眼下大营的守军不足以抵抗陈军,当下也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大帐,带了七八命亲卫,奔着韩成所部的营地而去。
不巧的是,刘善从侧营出寨后,还没走多远,迎面就遇上了一股百十人的陈军。两边都是杀气腾腾,手里都握着刀枪,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开打吧。刘善单刀匹马,在陈军军中左突右撞,仗着自己的武艺和胯下宝马,竟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拦下那个敌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一名陈将气急败坏的喊道,“弓弩手呢?放箭!放箭!”
“将军,那附近可还有咱们的人啊。”
“啪!”陈将毫不留情的甩手给了那个敢提问的陈兵一耳光,“没听到命令吗?放箭!射杀敌将!”
“遵。。。遵命!”有了前例,其余心中不满的人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随着阵阵刺耳的划空声,一只只利箭宛如黑夜中的毒蛇,朝着刘善遁逃的方向射去。
“啊!”“救我。。。”“你们他妈的瞎射什么?!”利箭脱弦,在前方追杀世军的陈兵们纷纷中箭倒地,其中还包含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咒骂声,刘善听到身后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就这一回头的功夫,一只狼牙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左眼!
“啊!!痛煞我也!”刘善惨叫一声,猛地从马背上滚落在地。跟在他身后追杀的陈军趁此机会冲了上去,一人一刀将其砍成了肉泥。可怜一员骁将,纵横沙场数年,威震东南,最后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与此同时,陈军猛攻世军主营的动静也传到了武耀那边,武耀等人这才知道中计,赶忙舍了陈一献,率军回援。最终,在刘仕闼等人的血战之下,陈宪还是没能及时突破世营防线。见世军主力回援,陈宪无奈的叹了口气,指挥军队撤出了战场。
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陈军最后的突围机会,终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