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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分歧

  当白野抵达建康城时,已经是年三十的深夜了。

  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大年三十也没个消停...

  入了内城,街面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无论是朱漆豪门,还是小户人家,年货都是早早的备好,守着自家灯火。

  祈福的鞭炮在远远近近,零星的炸响。

  “扑通”竟是有人落水。

  白野吩咐,“去两个人,将落水者捞上来。”

  城内的河岸可没有栏杆,年三十吃醉了酒,夜行经过,远近灯火迷离,视河道为坦途。

  若不是白野恰巧路过,那这人八成就没了,虽然应该走的并不会太痛苦。

  白野望着深深的夜幕,就是这样的一个建康城,一个平庸,压抑,却也能称得上繁荣的时代。

  如果说原来的王朝是一架马车,百姓为牛马。

  那么,白野就是那个正在偷偷打造齿轮之人。

  行至驿馆住下,后面的事就不用白野插手了,自有政事堂以及礼部出面。

  框架已经定好,字斟句酌的活计,白野可不擅长。

  奏报已经命人送至宫中,第二天是元旦大朝会,白野官阶正七品,差遣从五品,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自然也就乐得清闲,挑了挑油灯,对着正在铺床的阿九问道,“阿九,你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

  当然,白野问的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不是人妖或是娘炮。

  有一部分人,虽然是男儿之身,却会认为自己是女子,这种例子很多,最出名的自然还是金姐。

  阿九停下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

  白野哑然,重新组织语言,“就是,你是更喜欢钗裙还是刀剑?”

  阿九认真的想了想,抿着嘴唇,摇摇头,“不知道。”然后又微不可闻的嘀咕一声,“都喜欢。”

  “呵。”白野拍拍自己的额头,问的有些傻,在人格还没觉醒的年代,世人能将自己定义为人都不错了。

  “没事,赶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此时的宋廷一直没有定都,建康是行在,临安也是行在。

  就目前的态势,建康为都更为妥帖,进可攻,退可守。

  天还没亮,白野就被街上的马车吵醒。

  那是群臣赶着上朝。

  白野莫名有种根据地的感觉。

  曾经去过一次宫中,府衙虽然算是全城最像样的建筑,但是,作为一个王朝的宫城,就显得有些简陋,逼仄了。

  宋朝尚火德,宫殿多以红色为主色调,但是,局限于财力,粉刷宫墙连油漆也用不起,只能用红土。

  不论规模,只说精美,甚至都比不上城中大户。

  宫中甬道也多是泥路,风和日丽尚好,一旦遇到雨雪,官员们上朝都是两腿泥,白野想想就好笑。

  闲来无事,白野领着阿九上街觅食。

  人潮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只是“外宾”一个也无。

  按理说,大朝会之时,番邦使节,外商豪客应是屡见不鲜。

  不说盛唐的万国来朝,便是那《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的就有,辽,西夏,高丽,交趾,回纥,于阗,大理等等。

  因为宋王朝看中事大之礼,即便是蕞尔小夷,但凡朝贡,每每都是数倍回礼。

  如今却是门庭冷落,物是人非,也算是时势使然,自古弱国无外交。

  白野寻了个路边小摊,说了些吉祥话,要了两碗汤饼。

  飘着点点油花,除了些许咸味,再无其他,阿九却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听到隔壁桌在议论。

  “听更夫说,那金狗昨夜已经入了驿馆。”

  “真的假的?”

  “诶诶,我也听说了,昨夜那刘家裁缝吃醉了酒,无意冲撞了使团,当即便被人扔下了河!”

  “果真?这天寒地冻的,那人可还有命在?”

  “姓白的果真不是个东西,定是虏人奸细。”

  “那可不。”

  白野一把按住阿九的手腕,摇摇头继续吃面。

  有些意兴阑珊,被骂总归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阿九依旧愤愤不平,“郎君便任由他们肆意编排?”

  白野正从行李中翻出一罐茶叶,抛给阿九,“不然又如何?全杀了?我大宋从不因言治罪,何况,我也没什么损失。”

  阿九接过茶罐,从中抓出一把,咬牙切齿的将其捏碎,好似那茶叶便是那些不分是非之人。

  白野看的眼角直跳,算了,今天就喝高沫吧...

  临近午时,宫中来人,通传白野御书房面对。

  换上新的公服,临出门,尤不放心阿九,“我不在,你不准出门!”

  阿九懵了,郎君是神仙咩,能掐会算?

  白野见其扭扭捏捏,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这才进宫。

  在内侍的引路之下,白野来到御书房,此时,只有赵构正在练习书法。

  待行过臣礼,赵构放下笔,看着白野笑着说道,“卿此行不易,居功甚伟。”

  白野忽然看到御案旁悬挂的苦胆,不由咋舌,入戏太深了吧,勾践可是绝世狠人,不兴学啊。

  “为臣之本,自当为君上分忧。”

  赵构闻言,心中更是熨帖,再观其身形高挑匀称,容貌清秀,又平添几分喜爱,“有功必赏,否则,日后还有谁会为国效力?”

  只是,赵构也有些无奈,白野太年轻了,官是肯定封不动了,如今朝廷又是捉襟见肘,一时间不知道该赏些什么。

  “卿欲要何封赏?”

  白野无语,又来这套,“臣想要一些人。”说完,又连忙补充道,“不对,是陛下需要一些人。”

  赵构好奇,“细细说来。”

  白野低头不语,赵构见状,挥手将内侍和宫女都赶了出去。

  白野大致的阐述了一些夏收时的计划,建议赵构秘密培养一批精通算学之人。

  教材由白野提供,学习新式记账之法,有基础的人,半年时间足够了。

  清量田亩,长度单位已经解决了,再就是面积的计算,可以用方格法,都不用太精确,零头直接抹去。

  即便是几千上万亩的地主,误差也可以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至于说地主豪绅的抵触,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赵构仔细的听着,眼神越来越亮,“好,此法甚妙,此事朕会交由政事堂办理。”

  “不可!”

  赵构疑惑,“为何?”

  白野拱手,“陛下,届时涉及的财货何止千万,最好是由陛下心腹之人,秘密培养,越少人知晓越好。”

  主要是不放心秦桧。

  “连你家先生也不可说?”

  “不可。”

  赵构点头,对白野更加满意,“朕会着人去办,说说,想要什么?”

  白野挠挠头,有些羞赧,“这个...陛下,上次赏赐了一只雨过天清茶碗,形单影只,委实孤单了些,不如,陛下为臣凑上一套?还有,先生府上的建安茶也快被臣喝完了。”

  赵构哑然失笑,指着白野,“建安茶啊,宫中也不多矣。”

  白野的目的就是那套汝窑,至于茶叶,纯粹是搂草打兔子,反正龙井也喝的惯。

  正要谢恩,只听赵构突然说道,“得拿酒换。”

  白野惊喜,伸出一根手指,“一...两...三坛玉露换一盒茶,不能再多了。”

  “好,哈哈...”

  奏对直至傍晚,白野美滋滋的抱着一整套汝窑茶具出宫,又多一份彩礼。

  回到驿馆,屁股还没坐热,政事堂就有吏胥过来,宰执们要设夜宴招待三大将。

  赵鼎让他过去见见世面。

  当白野来到政事堂,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赵鼎居中而坐,文武两列各三席。

  白野一一见礼,默默的站在赵鼎身后。

  几位宰执,白野认识两位,武将首位的是张俊,其次是韩世忠,身形魁梧,独独少了一人。

  约莫一刻钟,岳飞姗姗来迟,行过参见之礼,岳飞在最末坐下。

  见到千古岳飞,白野谈不上激动不激动,就是觉着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也可能是大众脸吧。

  此次设宴招待三大将,也属惯例,然而,赵鼎却是暗含一番苦心。

  白野给自家先生斟酒,赵鼎举杯道,“众太尉自戍地而来,不辞辛劳,政事堂略备一樽薄酒,为众太尉洗尘,也是新年祝福。”

  韩世忠仰颈喝罢,单刀直入,“赵相公,这回召自家们来行在,有甚计议?莫不是仅仅是大朝会?”

  此次召三大将,文书上并没有写明缘由。

  赵鼎放下酒杯,“朝廷决计议和,圣上极是器重众太尉,此次召众太尉前来,便是商议国事。”

  酒席上一时没了动静,召武将议国事,这可是闻所未闻。

  韩世忠不客气的嚷嚷着,“既然朝廷决计议和,那还商议个鸟?!”

  白野侧目,老韩很勇啊。

  赵鼎也不恼,委婉的说道,“朝廷虽然决计议和,可圣上还是想听一听众太尉的意见。”

  依旧是韩世忠的大嗓门,“自家的意见是,与虏人议和,那就是与虎谋皮。”

  赵鼎依旧微笑着说道,“若只是权宜之计呢?”

  这回却是王庶忍不住开口,他是坚定的主战派,虽然为赵鼎举荐,依旧出声道,“相公难道不知乐不思蜀?”

  赵鼎不语,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也正是他的为难之处。

  战,朝廷钱粮不济,和,又恐乐而忘忧。

  秦桧跳出来找存在感,对张俊道,“张太尉有何话说?”

  张俊摇摇头,“下官依令行事。”

  白野看了眼那个小老头,难怪赵构喜欢,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架不住听话啊。

  秦桧又笑眯眯的看向岳飞,“岳太尉呢?”

  岳飞见秦桧问他,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直冲脑门,“下官只是不明白,如今我军与建炎年间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为何还要议和?莫不是朝中出了奸人不成?”

  此话一出,席间仿佛冻住一般。

  赵鼎出声解释道,“兵势虽然比建炎年间壮大了很多,可财力依旧困乏,圣上仁慈,不愿劳民伤财。”

  岳飞火起,难以抑制,朗声道,“强虏亡我之心未死,国家存亡不定,岂可奢谈百姓安居?殊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国将不国,何来百姓富庶?下官以为,首先应当澄清寰宇,然后方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圣上惜民,那是圣上悲悯,身为人臣,就应当竭力谏诤。若一味取悦圣上,偏安江南,不思久远,虏人一旦来袭,误君误国,其罪与赵高,李林甫何异?”

  张守见岳飞的一番话竟是冲着赵鼎来的,赶忙道,“岳太尉不得说此说话,当年若不是赵相公一力保举,岳太尉如何复得了襄阳六郡?”

  岳飞死死的盯着赵鼎,声音铿锵,“下官终生铭记赵相公的举荐之恩,但时至今日,下官不得不说,丞相谋国不善!”

  这番话,又如一道炸雷,令人心惊胆战。

  赵鼎没有说话,心中却如沸水翻腾。

  他身为丞相,既要忠君,又要保国,还要护民,他突然觉得太累了,想歇一歇。

  “砰!”,一个酒杯直直的砸向岳飞,岳飞抬手挡下,酒杯落地稀碎。

  白野原本清秀的脸都有些狰狞,“军贼,兵痞!我家先生是凭你可以言说的?”

  拉着几千万人赌国运?谁给的勇气,梁静茹么。

  全场,白野一直如同一个小透明,此时,众人纷纷侧目。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岳太尉难道只读《武经总要》,不读《孙子兵法》?岳太尉收复襄阳六郡,加官进爵,那你可知,耗费钱粮几许?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岳飞正气头上,莫名被酒洒了一身,“自家又非书吏,如何知晓。”

  白野缓缓走到场中,“百万贯!江南百姓之苦,岳太尉便视而不见?岳太尉,敢问几年可收复中原?下官给你算算需要多少钱粮,才够让你建功立业!一个士兵加上一个民夫的作战距离不足百里,岳太尉需要多少民夫?我家先生替你募集!”

  场中的白野并未停下脚步,在岳飞案前止步,居高临下,继续说道,“下官还有些许产业,折钱数十万贯,诸位相公为证,只要你岳太尉现在砍下吾之首级,家资悉数奉上,供你北伐,成就伟业!”

  岳飞浑身杀气暴起,白野浑然不惧。

  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长风,够了!”赵鼎站起身,朝众人供一拱手,转身踉跄而去。

  白野连忙上前搀扶。

  接风宴不欢而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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