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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利诱

  匆忙返回县衙的白野接到圣旨,立时就傻眼了。

  除了圣旨,还有政事堂的公文,以及新的公服。

  因为议和的提议,白野本就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中。

  原本就是江南的百姓还好,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从北地逃亡的百姓,可谓是民怨沸腾。

  让自己当这接伴使,连带着洽谈和议,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白野漏算了一点,或是说高看了世人的眼光。

  自从提出议和开始,相当于顶替了秦桧在原本历史中的位置。

  但是,白野却没有秦桧那样的官位,以及手段,将朝堂上所有的反对声音一一剪除。

  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身为左相的赵鼎,但是,赵鼎还真不一定护得住自己。

  白野捧着圣旨和公文,愁容满面。

  任命都已经下了,也没办法拒绝,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颖收拾好行李,临上马车,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白野身上。

  见其依旧愁眉不展,一边系带,一边轻声问道,“此行可有凶险?”

  白野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麻烦,颖儿不必担忧,庄子上以及务观他们,还劳颖儿费心。”

  “奴家省得。”

  白野捋了捋赵颖额前的秀发,“也莫太操劳,庄子上交给陈六即可,遇事可与林师,李师商议。”

  赵颖目光盈盈,柔柔的说道,“记下了。”

  白野转身,对裴氏躬身行礼,“师娘,今年怕是不能一同过年了,还望恕罪。”

  裴氏将白野扶起,“国事要紧,家中不必挂牵。”

  又与薛弼,周存等人一一作别,上了马车,此次北上白野只带了阿九,两名政事堂吏胥,以及一队禁军。

  意忙船去慢,心急马行迟。

  路过建康,也并未有所停留,直去泗州。

  这还是白野第一次出远门。

  越往北,越是荒凉,人烟也越是稀少。

  百姓的眼中也多是麻木,毫无点点光彩。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战是和都不重要,无论是赵氏,又或是完颜氏,只要吃得饱饭就行。

  山阴至泗州,南北近千里,白野真正见识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对于民生的毁灭。

  才到驿馆,便有吏胥过来禀报情况。

  白野大致了解之后,来到乌陵思谋的下榻之处。

  “大宋太府少卿白野,见过金使。”

  乌陵思谋见是个年轻人,衣着华美,尤其是那件披风,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有些轻蔑,有些眼热。

  “白少卿?哼,南朝是无人了么,竟派遣一孩童?”

  白野面不改色,“乌陵少尹,下官年岁,并不妨碍宋金和谈,尊使远来,难道只图口舌之快?”

  乌陵思谋一噎,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或是说,自古纵横之术,都是先声夺人,从没见过这么直接的。

  “下官临行前,郎主有旨,谈和议,须得先将刘永寿和白安时交予我国,以正王法。”

  白野面露疑惑,这俩谁啊,这么大面子,一名胥吏眼尖,凑到白野耳边小声低语。

  白野恍然,原来是起义军那,拱手道,“乌陵少尹请回。”

  什么要和谈先交人,就像什么先杀飞始可和是一个道理。

  不过是为了压一头,不杀难道就不谈了?笑话。

  况且,此次还是金人主动提出言和,怎么可能节外生枝。

  乌陵思谋闻言,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这是什么路数?

  “白少卿,你说什么?”

  白野跟看傻子似的再次说道,“乌陵少尹不是说,要和谈先交人么?人,没有,所以,金使请回。”

  “你!”乌陵思谋气急,“乳臭未干,自家不与你谈,还是让康王换人吧。”

  白野不慌不忙的掏出圣旨和政事堂公文,“下官受朝廷委派,全权与金使洽谈和议。”

  乌陵思谋大怒,一拍桌案,“白野!我大金诚心议和,为的是让天下免除兵革。若重启战端,既流你宋人之血,也流我金人之血,你身为一国和谈使,如此不明事理,若和议败坏,你将是宋国的罪人!”

  白野咧嘴笑道,“不劳乌陵少尹费心,大不了,下官一死以谢天下,助我大宋上下一心,我宋人何止千万,打就是了。”

  乌陵思谋一下子被架住,却也知道不能气弱,只能梗着脖子说道,“既如此,自家只能回返上国,禀告郎主。”

  白野用手指向门外,轻飘飘的说道,“请自便,不过,下官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乌陵思谋一惊,“怎么?欲要杀我?自家奉旨出国,况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白野瞥了一眼,轻蔑的笑道,“自古被杀的使者还少么?况且,乌陵少尹莫不是忘了,靖康二年,我大宋皇室以及八名亲王就是被你骗出宫门,从此一去不复返。”

  不待其开口,白野突然加重语气说道,“乌陵少尹忘了,可我大宋千万子民未忘,倒时,下官怕金使这一石骨肉不够分食。”

  乌陵思谋完全被白野带了节奏,辩解道,“靖康诱降,自家不过是奉命行事。”

  白野字字铿锵,“乌陵少尹是奉命行事,可天下宋人不这么想,他们以为,国破家亡,皆拜你所赐。”

  乌陵思谋愣怔半晌,声音低落下来,尤不死心,“康王不会杀自家,杀了自家,议和断然难成。”

  白野一撩窗帷,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主仁慈,金使且看看馆舍周围,那可都是殿前禁军那。”

  乌陵思谋走到窗前,只见院里院外,枪戟如林,不由得面露慌乱之色。

  “莫...莫非康王敢杀来使?”

  白野抠抠手指,“皇上自然不会杀乌陵少尹,只是,少尹有自信回返金廷么?山遥路远,有雷劈,有江险,也有悍匪,哎呀呀,好可怕呢。”

  乌陵思谋被彻底镇住,回到主位之上,强自镇定道,“我家郎主属意罢兵休战,不知江南有何诚意?”

  白野收敛神情,“吾皇有旨,一旦和议达成,许以岁币银二十万两,岁绢二十万匹。”

  比当初王伦说的要多出十万,不过朝廷的底线是各三十万。

  乌陵思谋连连摇头,“何为诚心议和?那便是纳贡称臣。我家郎主有言,江南康王可以留存自家祭祀,但必须知晓大金国的恩情,执以臣礼,就如岁币,岁绢,须得改为岁贡。”

  白野差点被气笑了,虽然只是一个字的差别,却是国格的问题,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告辞。”

  “等等!”乌陵思谋连忙喊住正要起身的白野,“白少卿年轻,却不可浮躁,我家郎主有言,只要康王称臣纳贡,由我家郎主册封其为宋帝,然后将河南之地赐予康王。”

  “荒唐!吾皇继承祖宗基业,受万民爱戴,如今已有十载,何须你家郎主册封?”

  乌陵思谋反而赔笑道,“不是下官故意阻滞,实在是郎主圣谕,要议和,需得先议定岁贡,誓表和册封。”

  白野一挥手,“断无可能,少尹保重。”

  “哎!既是两国议和,还是要商议嘛。”随后稍稍压低嗓音,“民间有言,坐地起价,落地还钱嘛。”

  太无赖了,动不动就告辞,保重的。

  白野稍稍沉吟,“岁币提至二十五万,河南之地,我朝可以不要,但是,金国也不可阻滞百姓南下,宋金两朝重开榷场。”

  然后,白野微微侧身,“我朝每年所收牙税,三成赠与乌陵少尹。”

  官税是不能动的,但是,牙税上的文章还是可以做一做。

  乌陵思谋诧异的看了白野一眼,心里暗自盘算,虽然没有国书,但是凭空多出十万两白银,十万匹绢,还不用归还河南之地,重开榷场,与金国亦是有益,如今朝中都开始断茶了。

  想到此处,乌陵思谋故作不在意道,“这牙税...”

  牙税,其实就类似于中介费,榷场中交易双方须由官牙人从中斡旋,不得直接接触。

  白野喝了口茶,“第一年不下于三十万缗,若是两国长久太平,自会越来越多。”

  乌陵思谋呼吸粗重,双眼微微泛红,他本就是底层出身,不过,还是带着一丝理智,略带矜持的说道,“容下官思虑几日。”

  白野见状,基本问题不大了,拍了拍手,阿九捧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进来。

  白野拿出一瓶香水,打开瓶塞递给乌陵思谋,“乌陵少尹,此乃我大宋珍宝,一点心意,万勿推辞。”

  乌陵思谋就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味道,他确信,即便是自家郎主都没用过此等香露。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但是,手已经诚实的接了过来,“那...自家就却之不恭了?”

  宗磐是谁,宗干是谁,什么郎主,全都抛之脑后。

  乌陵思谋又看上白野那雪白的狐裘,“白少卿这狐裘甚是精美啊。”

  白野嘴角扯了扯,“这是内子亲手缝制,不过,待金使回返之时,下官自会寻些上好的狐皮。”

  “咳咳,好说,好说。”

  二人当即草拟和议章程,只要赵构盖个章,再完颜昌盖章,和议就达成了。

  当然,有些细节还是要两头继续扯皮,框架却是已经定下了。

  当白野带着乌陵思谋南下之时,建康城已经炸开了锅。

  此时的建康简直就像是一锅开水,不知从哪里传出,当年开封外城攻破后,住在内城的皇上,太上皇,正是乌陵思谋诱出城的。

  如今,新任的太常少卿正陪着此人南下议和。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整个建康城人人怒目。

  百姓们的激愤,赵构看不见也听不见。

  不过,官员们的激愤却变成了奏疏,雪片般的飞进宫中,短短几天,御案上就堆了厚厚一摞。

  书房之中,赵构近来睡眠不足,脸色灰暗,“此事当真?”

  赵鼎回道,“应是不假。”随即又看了眼秦桧。

  能知道乌陵思谋为诱降之人的不多,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放出消息的人,赵鼎想不出还有别人。

  更何况,自己弟子也被牵扯其中。

  赵构咬牙切齿,“没想到,虏使竟然是朕的仇人,传旨,先斩乌陵思谋以谢社稷,然后兴兵讨伐!”

  赵鼎硬着头皮回道,“陛下心胸似海,杀乌陵思谋固然容易,但是,如今我朝国力,尚不足以剪灭虏廷。”

  御书房一时寂静,只有“咔哒,咔哒”的声响。

  赵构半晌不语,而后艰难的说道,“赵卿深明大义,朕自今日起,便于御书房中悬挂苦胆,众卿皆为朕之股肱,莫让朕失望。”

  几位宰执连称陛下英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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