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离开了,但离开之前,他让身边的长随去传了锦衣卫使孙富海过来。
然后坐着红板舆,一路浩浩荡荡的回了乾清宫。
回到乾清宫,永明帝直接去了后殿歇息,后殿共有九间房,他随意选择了其中的一间。
这间倒是不大,分前后部,以碧纱橱相隔,碧纱橱有八扇,中间两扇开启,上面还装有帘架,此时帘子是收拢着的。通过洞开的两扇向内望去,有一张龙榻,上覆明黄织金坐褥,及同款色迎手一对。
房间整体的风格略显简朴,除了基本摆设之外,再没多余的装饰。
随永明帝近身伺候的是一年纪稍轻的牌子叫虎子,穿红色贴里,缀麒麟补,腰系金玉绦环,一侧还缀有牙牌、茄袋及刀儿。脚蹬皁皮靴,软底薄衬,走在打磨过的方砖地上,一点声音都不会有。
“皇爷,小的给您泡一壶六安可好?”
对于散茶,永明帝还是较喜欢六安,所以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很快便有内侍去张罗泡茶,而虎子继续伺候皇帝浣洗更衣……
锦衣卫使孙富海很快到了房间外,等候通传,而此时房间内,靠在榻上的永明帝正汲了一口茶,茶水在口腔中一停留,只觉甘醇无比。
一壶之茶,只勘再巡,初巡为婷婷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意则尽矣……
饮毕,将手中空盏递与虎子,而后又调整了一番坐姿,这才问道:“孙富海来了?”
虎子微微躬身,回道:“正在外边候着。”
“传……”
虎子应下,又随手将饮过的茶具收拾起来交于另一近侍,然后退出房间。
廊檐下,孙富海还毕恭毕敬的立着,等待皇帝传唤。退出来的虎子向他打了一个手势,他意会,于是正了正一身飞鱼服,便随着虎子进到房间内。
孙富海只管低着头跟着,前面停下他便也停下。
虎子将人领进之后,永明帝向他一挥手,他心领神会,然后又一次退了出去……还顺手合上房门。当两扇门渐渐合拢时,他听见了里边断断续续传来皇帝的询问。
“浙江那边你查得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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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文渊阁‘工作室’里,四人小组正拼命埋头苦干着。
皇帝带着一群人走了,但他们的工作才算刚刚开始。思路有了,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完善它。只是时间有些紧迫,两天……只有加班了,邬阑的第一反应就是又要996。
皇帝要把赛马场模式,也就是「经济开发区」模式加进去,首先要考虑什么?选址。
之前邬阑也建议过,可在南北中各选一处,而北方,运河在德州之后进入顺天府境内,继续向东北到天津直沽港,天津是‘南北舟车,并集于天津’,所以这一路也是漕陆一体。
从德州向西北延伸,可以经过景州、阜城、献县、河间府河间、任丘、新城、涿州、良乡进京。
假如以京师为出发地,还有一条向西北延伸的驿路:经良乡、涿州、安肃(河北徐水县)、保定府清苑、庆都、新乐、真定府、栾城、赵州、内丘、顺德府、沙河(南河县)、邯郸入山西、河南。
所以,以京师为顶点,以两条驿路为边,形成一个扇状区域,而这个区域的中心就在白洋淀。其附近有任丘、雄县、容城、安肃、安州。再远一点的还有清苑、高阳、河间。
邬阑手上倒是有舆图,只是这舆图太过抽象,精确性极差。但即便如此,当看到雄县、安州这两地名,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雄安新区。
“诸位,我有一个想法,”邬阑开口说道。
另外三人从堆的老高的书籍资料中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她,一时半会还没从迷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邬阑仿佛看见了他们眼中酒瓶底状的漩涡。
“诶诶诶,清醒过来,我有主意了!”她笑着道。
“啊?太好了!那就请阑司珍快说说,”杨鼎臣放下手中厚厚一叠账本,率先开口道。
“我觉得,应该将北方的「经济开发区」定在……这里!”她伸手指着舆图中所标注的白洋淀地区。
三人顺着指向,看到了舆图的这一区域,李道汝沉思了片刻,问道:“原因呢?”
“首先要明确一点,商品经济的发展状况对水陆路线的布局影响很大,一比天津自然就明白了。而我选这里,却是因为位置太优越了,而且可以对西北施以影响。”
“你看,清苑县到京师是350里路,河间县到京师410里路,这个距离只需小半天时间便能到达,而且当天可以跑来回。从这里出发向开封、太原非常便利,还可以向东南方连接临清,这样一来,西北地区不就和运河联系上了吗?”
“这是其一,其二呢,区内有丰沛的水源,而且地势较平坦,马车提速没问题。其三呢,过去的九边贸易,临清是南方布匹的集散地,而经陆路中转却是这里。所以可以总结一下,有较为通达的驿路,而且通行能力不错,有商品贸易的基础,离京师近易于掌控,又能舒缓京师的部分压力。”
“京师有何压力?”李道汝不禁又问道。
“比如人口与地的压力,以及北直地区经济发展不均衡的压力……等等,”邬阑答道。
李道汝疑惑的看着她,还是有些糊涂:“能具体讲讲吗?”
“你想想啊,北直地区什么最多?
“什么……最多?”
“啧啧……这还猜不到?当然皇庄、宫庄、勋戚田及官田最多喽,土地相对集中于此,当然有好处,但坏处也显而易见,只要查查户部统计的账就能知道大概。”
“啊,有了有了!”谢公雅正翻着账簿,说道:“保定府有慈宁宫的子粒官地……清苑最多,其次还有安肃安州新安容城等等,河间府任丘最多。还有慈庆宫的,安肃新城高阳皆有,河间府的也是任丘最多。乾清宫……安肃,河间府只有静海县有……”
“对,再比如勋戚田包括什么养赡银地、香火地、王坟、以及公侯伯爵的给爵地等等,虽然个人相对不多,但人数众多……有总数统计吗?”
“有,整个北直的子粒官地加王公侯伯地……总数为477万亩。”
“这还没算官府的官田……所以北直的土地相对集中,肯定采取佃田的较多,而庶民地主或者自耕农的数量应不及南方。也可以这么认为,只在田赋这一项所占总收入之比,肯定是低于百分之九十,再换句话说,对于调整收入结构比,还是有利的。”
李道汝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慢慢回过味来:“你的意思,增加盐课、杂课、关税的收入?”
“差不多,像保定府、河间府、真定府,因为是面向西北及九边地区,所以商贸往来还是繁荣。而盐课呢,西北及顺天基本是长芦盐、河东盐及陕西盐的行盐区。盐课相对稳定,这个暂时不考虑,所以就看杂课和关税两项。”
“关税肯定要有路才能设关啊,”谢公雅补充了一句。
“当然,首先要通路,路通之后才能说下一步设立经济开发区来调整收入结构。”
“还有,西北的草场及马匹较南方更易获得,这也是发展交通的有利条件。”
“没错,但还有一点要考虑,就是人。整个北方人口相较于南方偏少,当然也跟经济发展有关。就北方人口来说,还是集中在京畿和运河沿岸,其余地方相对偏少。”
“最后,再比较一下亩均税、口均税及户均税的差别,北直隶地区的。”
“怎么说?怎么比?”
“保定、河间两府的每亩收税只有一分银,恐怕也是天下最低,而平均到个人收税为二钱五分,较南方也是相当低了,也就是说人均田赋的压力较小。户均税就是每户的田赋负担,这两府反而偏高,与松江府持平了,这说明什么?”
“对啊,奇怪诶,为何呢?”杨鼎臣不禁问道。
“也说明这两府土地还是相对集中,人均拥有耕种的亩数多余南方,而人户也可能是以大户人家为主吧,多于南方每户五口之数,算是地广人稀?”
“呃……我觉得是北方粮食的收成低,小家庭养不活的。甚至可能也很穷,虽然你说那什么持平,但松江府绝对不跟两府一样。”
“对!所以总结一下,若将北方的经济发展区设在白洋淀附近,那么先天条件、后天发展、土地、人口、赋税等条件综合下来,这里的优势明显。”
“嗯……似乎也对。”
“具体来说,我觉得中心地区就以白洋淀为中心,涵盖周围的雄县、安州、安肃、清苑、高阳、河间、任丘这几地,跨越保定、河间两府。”
“这也就是经济区的范围和四至?”李道汝问道。
“没错,那么我还想……最好给它取个称呼以示区别,就叫「雄安经济区」如何?”
“雄安经济区……好像可以有诶。”
“好了,北方的决定了,那么接下来就看南方和中原地区的设在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