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踏青余温未消,浐灞两河岸边绿茵蹿红走绿,貌美如花的窈窕女子,儒雅长衫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前呼后拥,车马碌碌,仿佛是尽情的放逐。偶有轻车简从,二三好友者纵情山水之间。
延兴门以东十几里平日里少有人行,如今却是热火朝天,人喊马嘶,东林山庄如期开工,工匠,役工一拨接一拨,选址动工,开挖地基,邺成嗣住在凤栖岗西侧行军帐中倒是悠然自得,几十个持刀护卫每日里兼做监工。
凤栖岗上却是远离喧嚣,一片宁静,云舒劳作之余也是忙里偷闲,歪松树边如今修建了一个四角凉亭,东林山庄那边不缺木匠,由邺老出马抽调几人那是小事一桩。
云舒给此处命名为凤栖亭,亭中三面长条木椅凭栏,中间圆木桌,圆胡凳,皆用桐油漆就,以历风雨。
这日云舒从四处掏腾移栽过来的那片茶树,萌发出可怜兮兮的淡绿,可是耐不住心心念念的馋虫的勾引,也不再怜香惜玉,采了些用铁锅炒制了有那么半斤。
邺成嗣垂钓春江,赶上口福,云舒便让无忧跑腿去了一趟周家,唤来周至管家,名义上是请周老喝茶,实则是借用人家的茶具一用。
周至闻听是凌先生有请,乐呵呵便亲自带着一应物件到了凤栖亭中,云舒寻炭火,提泉水,不时凤栖亭中青烟袅袅,水壶沸腾。
邺成嗣提渔具而入,老远便瞅见亭中有一陌生老者,先是冲云舒使礼,周至见此便是微微惊愕,心中疑惑怎么如此一老者冲云舒使礼。
云舒挥手洒然一笑,招手示意其落座,笑着道:“邺老,不必多礼,来来来,我给你引荐一下,此为我凤栖庄里长,也是周家家主周至周老。”
周至起身抱拳,见一渔家翁精神矍铄,龙行虎步,自己跟随周纪衡都督身边多年,怎会不知这人乃是身怀绝技之人,不敢怠慢,笑道:“老朽周至,见过贵人!”
云舒调笑道:“周老哥,不必见外,都是自己人,此人乃是在下一忘年好友,叫——”
“奥,周兄多礼,在下邺成,有礼有礼了!”邺成嗣抢话回礼道。
三人寒暄着围桌落座,周至将旁边木匣打开,里面煮茶佐料一应俱全,什么菊花,葱姜,大枣枸杞等等,看的云舒眼花缭乱,连忙抬手制止道:“周老哥,小弟不才,今日咱们老少三人换一种饮茶方法,且看小弟来!”
说着打开竹罐,将一捏绿茶放至茶壶之中,洗茶冲泡,白玉瓷碗中便流出一股淡绿清茶汤,氤氲板栗香气四溢扑鼻,久久而不弥散,邺成嗣周至二人纵然是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种茶品,情不自禁端起一杯,送至鼻下轻嗅,香气入鼻,浓郁怡人。
饮一口滞留唇间,微苦带甜,滑入腹中,口留余香久久弥漫,随之便两腮生津,回味无穷,一股香甜之气随之而生,妙趣无比,令人心旷神怡。
周至乃是南人,茶园满山皆是,今日也是头一次饮用这种炒茶,慢慢摇头后又是一番点头,最后大呼此乃人家妙品,回味无穷。
邺成嗣身入帝王家,什么人间极品没有尝过,然而眼前先生制作的几丝干叶却能有如此芳香怡人的口感,顿觉神奇,连连咋舌。
“妙妙妙!”
“好好好!”赞叹之音荣绕凉亭。
周至饮至兴处,也放开了不少,不再矜持,便笑道:“凌老弟果然妙人,精通音律不说,还有如此高超制茶手段,令老朽折服矣!”
邺成嗣如今隐居山野,自然也要入乡随俗,闻听周至之言,便有些骇然的看着云舒道:“先生,还通音律?”
“唉——邺老你有所不知,凌老弟胸藏沟壑,仙曲如天籁,婉转入云霄。”
“先生可是真否?老朽虽一莽夫,每每闻听仙乐也自向往之。今日适逢其会,一饱了口福,不知有幸能一饱耳福否?”邺成嗣一脸恭敬,微微抱拳笑道。
“饮茶作乐,倒也惬意,区区去去就来。”
云舒取来琵琶,倒是引得田间戏耍的孩子们一阵惊奇,可又不敢靠近凉亭,便在不远处聚集聆听。
云舒正襟危坐,怀抱琵琶笑看邺成嗣又瞟了一眼周至,余光中不觉在周宅哪儿略一呆滞。
“邺老出没于江湖,胆气过人,阅人无数,有道是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区区献丑,就弹奏一阙笑傲江湖曲,送于邺老!”
指尖流转,琴音咋起,声如珠落玉盘,音节中挑动着万丈豪情,江湖侠义,沧海一声笑琵琶曲应声绕山林。
曲音高亢,邺成嗣听之而惊,手掌自然成拳,似是要豪气冲天,胸腔中哪种叱咤风云的场景一幕幕在心头展现。
周至闻之,身躯紧绷,回想起年轻时英姿勃发,徜徉于江河湖海,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完全忘记了自己不再华年。
周家后宅,少夫人令飞烟正飞针女红,突然间一曲妙音传入耳际,绣花针刺入芊芊玉指而不自知,猛然间站立身姿,推窗欲寻,只有仙音绕梁,完全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之中。
豪情起处,云舒也深陷其中,纵情引颈高歌道: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沧海笑————
如此豪气干云之千古绝唱出现在这个文娱匮乏的古代山间,堪称绝响,哪个人心中没有一场荡气回肠,或者是缠绵悱恻的武侠梦,豪侠者闻之热血澎湃,气血翻涌,大有酣畅淋漓之感。
尤其是哪个久经江湖的邺成嗣,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泪湿前襟而不觉,想起昔日之刀光剑雨,血雾飞溅…………久久而不能自拔。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回荡于山林之中,云舒端起茶盏饮了两杯,抬头见二老犹如泥塑,如入定老僧,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的哪个激情澎湃的世界里。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胜谁负天知晓。”邺成嗣闻听词意,喃喃自语,仿佛就是对自己一生的真实写照,低头拭泪,落寞而又凄凉。
云舒见其情绪低落,便开口笑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活出一个精彩便是人生幸事,邺老不必拘泥于区区靡靡之音,有道是白发鱼礁江渚上,笑看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好一个笑看秋月春风,先生大才也!”一声婉约嘤嘤之音从远处传来。
云舒寻声望去,只见凉亭外伫立一婷婷璧人,一袭乳白色罗裙亭亭玉立,美目秋波盈盈,樱桃翘嘴欲语还休,娇俏若三春之花,清丽如九秋之素菊,迈莲步轻袅如仙,摇娇姿顾盼生辉。来者正是周家少夫人令飞烟。
云舒见有在坐之人,起身使礼,不便言语,周至倒是殷切介绍一番。
邺成嗣以失态之礼见过,令飞烟落落大方,盈盈下拜,顺着云舒手礼端坐在空余的圆胡凳之上,看的云舒心如撞鹿,差点不能自持。
如此娇艳美人,连邺成嗣也不免心中称奇,目光闪烁。
“先生妙音一曲,婉转绕梁,歌声慷慨激昂,催人奋进,小女子见识了!”令飞烟脸颊飞红,不吝赞美之词。
云舒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脸主要是试试自己的眼罩有何纰漏,才倒满一杯清茶送到令飞烟桌前,令飞烟点头相谢,脉脉如清泉的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过云舒分毫。
“少夫人谬赞,愧不敢当!”云舒客气道,眼神却是泰然自若,实则是不敢正眼看向人家。
“先生安身凤栖庄已有旬月,奴家因先夫新丧,不敢依不详之身拜见先生,至今尚不知先生仙乡何处?族中亲眷可是安好?”
如此问话,同时也引起了在坐的每一个人的浓厚兴趣,尤其是邺成嗣,像云舒这般神鬼莫测的高人,其一脉定然是个闻名于世的大户人家,每每想问及出处,皆是被云舒顾左右而言它的委婉回避了,而今这个绝色女子问起,自然要侧耳倾听一番。
云舒心中却是暗自佩服这个小女子说话技巧,让你感恩戴德的自己说出你的底细来历。
于是便肃然道:“回少夫人,区区乃是河东密州人氏,武德五年,河东大旱,颗粒无收,又赶上战乱又起,不得已而逃荒他乡,几经辗转才流落至此!”
话音刚落,柔媚而婉转的媚音又问道:“先生如此大才,哪定然是个大户人家,怎无去处?”
云舒见其步步紧逼,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旁边的两个茶客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云舒心中暗骂,两个老杀才,也不知道解解围,让人家一个黄毛丫头问的张口结舌。你邺成嗣可是暗中总管!
“哪里什么大户人家,小可家中世代务农,直到祖父时才有所改善。”
对爷爷,那可是绝佳的挡箭牌,这种想法要是被爷爷知道,肯定会从坟堆里爬出来掐死自己。
可是神情却是不自然间的高傲了起来,振振有词的胡侃道:“在下爷爷倒是一个奇人,得异人传授,懂天文,懂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天地万物无一不通,可谓是学究天人,能上天,能入地,能下海,能导火……”说着没了下文,三人齐齐的看着云舒。
云舒知道是经典版的西游记看多了,越吹越离谱,不过看他们三人的眼神一脸惊恐不定的样子,好像是信了几分。
“区区便自幼跟随在爷爷身边学了皮毛,至于音律嘛……”云舒一拉长音,续道:“爷爷倒是教了我一些,那时候只知顽皮,也弄不懂什么宫商角徵羽的,手把手的学了那么几段而已,让诸位见笑了。”
说罢云舒轻轻擦了擦额头细汗,真的如后人所说的一般无二,再聪明的男人在绝色美女面前会变成一个傻子。
众人掩嘴,哪绝色美女令飞烟更是笑得娇羞。
云舒心头情不自禁的便冒出了一段经典。
“你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先生,你说什么?”邺成嗣黄脸诧异的问道。
“先生你再说一遍,老朽南人听不清楚你说的话?”周至补充问道。
谁知云舒无意间的一声呢喃自语,只是脑海中记起了哪句足以扣开任何一个少女心扉的经典诗句,回忆一下而已,却是石破天惊,犹如天外陨石重重的击打在令飞烟久久沉寂的心湖之上。
令飞烟娇躯微微一颤,藏在绣裙中的葱白小手情不自禁的便紧紧蜷握成拳,死死的将绢袖抓在手心,好似要握出水来一般。
心中却是波澜涌动,心乱如麻,默念着哪句从未听闻过的直白语句,一遍,两遍,三遍……
令飞烟的绯红脸颊已经告诉了云舒的失语,一拍额头自我解嘲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弟自语而已,不必在意,来来来,喝茶喝茶!”
见三人久久呆若木鸡,知道自己言多必失的荒唐言语,手忙脚乱中突然眼光一亮,一把抓起旁边的琵琶道:“记得爷爷在世时经常弹奏的一个曲目,区区弹于各位听,望请指教!”说着也不管他人如何表情,便一曲天宫讯音又起。
谁知此曲奏起,犹如擂鼓重锤,一下子击打在令飞烟曾经过往的追忆之中,此刻春风吹拂,又闻到了那种久违而又熟悉的气味,亲切而又安然。
“天籁之音!”
“对对对,音如天籁!”邺成嗣和周至二人连连称赞不已。
令飞烟早就从这仙乐中挣扎而出,一脸肃然的看着云舒,仪态万方的道:“先生弹奏琵琶不用琴拨?”
云舒诧异一下,随之朗声道:“在下不会用啊!爷爷从小便是如此教我的呀!”
众人一脸懵逼,不知所措。
尽兴后各自散去,邺成嗣一脸满足说着此地乃是雅居的话语离去。
周至老脸怀春般的恭维着,陪同少夫人令飞烟而去。
傍晚的乡野,孩子们打打闹闹,相应成趣,草舍中不时的传来轻微的读书声,落日下的凤栖岗透着一阵阵暖意的童趣。
云舒将小小骑在双肩之上,来河岸边折一段杨柳,扭做柳哨,来一段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的桥段,惹的小小在肩头上手舞足蹈,四蹄乱蹦。
小小口不能言,却能听懂人说话,有道是逢聋必哑,可是小小却是一个奇葩,甚至令懂得一些医术的云舒一度怀疑,是不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小是故意装哑,可是想到小小的年龄,还不至于此妖孽。便也不再多想,只要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快乐今生足矣!
谁知傍晚的尖锐柳哨音却引来了一个云舒最不想看到的人,令飞烟。
见令飞烟步步生莲,娇姿婀娜的向自己有来,旁边的丫鬟珠儿连蹦带跳的云舒心中就是一阵乱颤,脑海中什么女人是老虎,自古红颜多祸水,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最毒妇人心等等词汇一股脑儿的便涌入进来。
可是脚步却是不自然的打起趔趄来,或许这就是男人见了美女就挪不动步的真实含义吧!
两人客套一番后倒是自然面对,令飞烟望见骑在云舒肩头的小小甚是喜悦,便伸手来抱。
小小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把薅起云舒的头发,反对着看着云舒的眼睛,意思是她要抱我,你答应否?
云舒一头问号,见云舒眨眼,还以为云舒答应,便挥舞着小手蹿入了令飞烟的怀抱,云舒防备小小有失的右臂突然间触碰到了一个软软的部位,吓得云舒赶紧收手,令飞烟倒是茫然不觉,接过小小的时候,遮挡住了自己的脸庞。
小丫鬟珠儿倒是不顾矜持,一把拽住了云舒的衣袖,好奇又天真的啼鸣道:“凌先生,夫人说你唱曲唱的出神入化,能否唱唱哪个风刀霜剑给奴婢我听听?”
云舒一头雾水,什么风刀霜剑,这个小丫头哪里听来的,不过心思迅速便是明了,哪是黛玉葬花的唱词。
云舒见小丫头好奇心重,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便消遣道:“奥,你叫珠儿是吧?”
“是吧,先生不是早就知道奴婢的名字了吗?怎么会明知故问?”
牙尖嘴利,小心老子拔掉你的牙。心思中的一句台词又在脑海萦绕。
“珠儿,哪些唱词乃是一个故事,话说不知何朝何代,一贵胄之家中有一奇女子,名曰林黛玉。
相传上古时期,女娲补天炼制七彩宝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补漏天缺用去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余一块未用,便遗弃在青峺山峰之下,经年累月,吸噬日月精华,渐通灵性,怨叹众石皆有补天之能,唯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便夜夜幽怨,日日哀嚎。
终感动仙人,带其到人间历练,化身做赤霞宫神英侍者,因见西灵河岸边又一株绛珠草甚是怜惜,便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得天地精华,炼化成一女儿身,以青果为食,愁海水为汤,游离于离恨天外。
但唯独一事郁结于胸,那就是未曾报答灌溉之恩。
谁知此时的哪个神英侍者凡心大炽,下凡去了人间一富贵人家,感受一番人情冷暖,绛珠仙子得知此事,誓要追随报恩。
言道:君用天庭甘露灌溉吾身,妾用一生眼泪来还。于是便投胎至一宦官之家,名曰林黛玉。”
云舒自说自话,却突然间听到旁边的抽泣之声,转头看去,见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已经哭的稀里哗啦,花容失色,连同怀抱小小的令飞烟也是两眼泛红,小小倒是出奇的宁静,默默不语的看着云舒。
不得不令云舒腹诽,古代的女子泪点太低,才讲了一个开头便被感动的要死要活,要是拿出化蝶来演说一番,这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还不得跳江跳河。
“后来……后来……怎的啦?”珠儿一擦花猫似的俏脸,抽噎着问。
“此奇女子自从追随哪个神英侍者化身的公子身边后,终日以泪洗面,见人悲,见物悲,见水悲,见山悲,见花开悲,见花落悲……
此女因是绛珠草转世,终日与花草为伴,多愁善感,见景生情,因哪个神英公子不解风情,独入桃花林中,见落花而生悲意,落花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心恋落花,便挥动花锄,堆香丘而葬落花,于是便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唱出了哪首葬花吟。”
“先生哪……首葬花吟……悲㥘天地,泣寥鬼神,……今生不知……不知有缘聆听否?”令飞烟嘤嘤细语,如小溪呢喃,听之直击人心柔软。
云舒偷眼看去,见令飞烟粉腮挂娇珠,瑶鼻轻抽泣,那种怜惜之态让人心碎。
“呜呜——”哭声悲切,低头寻去,见是珠儿已经哭坐在地上,突然珠儿拍打着翘臀上的沙土,无声抽噎着看着云舒,似是有无尽的怒意,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不解风情的贾宝玉般的被人仇视。
“不行,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婢子要一次哭个够,非要你唱哪个葬花吟不可,不然今日你休想回家。”
云舒被其气乐,女子不讲理,也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只得推脱,双手一摊无奈道:“没琴,没法唱啊!”
想到如此就会到此为止,早早脱身回家的好。
“你等着,我去拿琴,奥,不对是琵琶!”说着头也不回,一溜烟的便向周家跑去。
杨柳树下,云舒端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令飞烟也少了些先前的矜持,怀抱着小小也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摆动衣裙将自己的秀足遮住,美目流转,望着夕阳下的河水直直发呆。
“你……你……”令飞烟启语时已是绯红一片。
“你是……洛阳人?”
“夫人怎会如此发问?”
“哪首讯音曲奴家经过洛阳时曾经听闻过。”
云舒心头一惊,此事可非同小可,哪首云宫讯音,确实曾经出现在洛阳望京楼,如果顺藤摸瓜,可一路查到偏头关阚云舒,可是如果出现在长安城郊,云舒越想便是越发心寒,精光闪动下便装作疑惑不解的道:“奥?不知夫人在洛阳何地听闻过这首曲子?”
“去岁奴家来京与夫家完婚,经过洛阳望京楼时曾经听闻过此曲。”
“不知是何人所奏?可是一个华服公子?”
“哪倒不是,当时在台上弹奏的是一个美貌女子。奴家酷爱音律,故此有些上心,察觉哪个女子的弹奏法门与先生一般无二,也是用指尖弹奏,不知先生与哪个女子可有渊源?”
云舒心中叫苦,无奈只得将就着胡诌下去。
“非也!在下逃难时确实在济源县遇到过一个华服公子,长发洒脱,言辞恳切,善音律,受其恩惠,讨得一些米粮,便将哪首云宫讯音教给了他。”
“奥?哪首天仙之曲叫云宫讯音,果真好曲好名。对了奴家记起来了,哪望京楼的东家好像就是你所说的哪个公子。”
“哪便是了,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人家拿来赚钱,也无不可!”云舒心中释然的笑道。
令飞烟脸颊又是一阵陀红,羞怯的低声道:“先生……”
“奥,夫人何事请讲!”
“先生……凉亭中你的哪句话出自何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云舒本以为这绝艳美娇娘会忘记这个茬,谁知人家念念不忘,哪句话可是少女的杀手锏,更何况眼前这个佳人也就二十上下,放在后世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萝莉,哪里会经得起这句经典的魅惑。
云舒哪里不懂人家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明面上是问出自何处,还能出自哪里,还不是出自你的大嘴巴。人家的真实用意是问,哪句话是对奴家说的吗?如此挑逗一个刚刚经历世事的小寡妇,阚云舒你是贼心不死,见异思迁的畜牲。
见云舒不答,令飞烟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令人雀跃的答案,脸上又是一阵红霞飞舞。
“先生如此才华,家中可还有亲眷?”
这个问题人家已经打探了两遍了,云舒再不回答,有些说不过去。
“区区乃是孑然一身。”
令飞烟闻听脸上露出一丝悲意,将怀中的小小贴近自己秀美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小小好似懂得了令飞烟的意思,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搂了搂令飞烟的粉白脖颈。
珠儿气喘吁吁的抱着琵琶赶来,一把将琵琶塞进云舒手中,盛气凌人的道:“来,弹!”
哎吆……我了个去,好霸道的小丫头。
云舒无心弹奏,将琵琶依靠在树干上,气的珠儿一跺小脚,气鼓鼓道:“你别想回家了,小小我们带走了!”哎呀,小丫头还出言威胁起来了。
小小似是听懂般的挣脱来令飞烟的怀抱,便迈开小短腿站着走两步,再爬几下,样子煞是可爱,逗的珠儿也是娇笑不迭。
云舒笑看珠儿道:“珠儿莫急,既然大家已经相熟,以后空闲时让你家夫人弹奏给你听不是也一样?都时候啊,让你一次哭个够不就得了!”
“这么说,你是打算将此曲教给我家少夫人唠?”珠儿雀跃道。
云舒点头,抱起地上乱爬的小小入怀,脑海中却是在打着另一个算盘,眼前这令飞烟可是知道云宫讯音曲的人,假若还是怀抱琵琶半遮面,难免会让人家怀疑。到时候自己又要费一番手脚,说不定会招来些什么,还犹未可知。
云舒进入正题道:“少夫人,珠儿,你我近邻,有一事可能你们还有所不知,是这样,我大唐皇宫内苑中有…………”云舒便将邺成嗣封地一事告知令飞烟,引起了他们的一阵错愕惊呆。
“我凤栖庄除外,却成了人家封地中的村中村,不过倒是一桩好事,有了人家的庇护,自然也少了不少麻烦,也不会有贼人觊觎。”
说到此,令飞烟脸色一阵恐慌,随之又是一阵绯红,看的云舒心中一紧,眼前这个女子肯定知道了些什么,毕竟那晚是自己连背带扛的把人家弄回来的,肌肤之亲已是在所难免,赶紧插话道:“少夫人,你乃此地家主,为何这凤栖庄的实际主人是周管家?”
令飞烟沉默片刻后低头道:“实不相瞒,夫君去后,周家在京城便没了念想,本来我家公公欲将这京城产业全部寄于奴家名下,怎奈奴家和珠儿一介女流,哪能当此家之主,难免会被人欺凌,便辞了此事,家翁便将此一切全部送给了周叔。”
说到此,令飞烟脸色凝重,隐隐有阴霾笼罩。
“奴家乃是出阁之人,苏州娘家已是万万回不到,依大唐律,守孝期满后便不得不改嫁他人,如若不从便要听从官家指派,到时候,就算周叔慈善,多赠金银,总也会有用穷之时,奴家与珠儿的下场便可想而知了。”说着泪水簌簌而下,一旁的珠儿也是泪水涟涟。
云舒哑然,真不知道这大唐还有如此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家探亲可以,丧夫却是不能回,他娘的什么世道。
孤苦终老还不行,非要逼着改嫁,要不就是点名派送,真真气煞活人。
“少夫人,难道京城之中就无亲戚可投?”
“丧夫不详之人,哪个愿意招搭!”令飞烟凄婉的道。
云舒抱着小小起身,回头望着浐河一汪碧绿,思忖良久才开口道:“少夫人勿悲!天无绝人之路,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区区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少夫人肯听否?”
令飞烟在珠儿的搀扶下,也慢慢肃立在云舒身旁,抬美目期许的看着云舒。
“少夫人,寄人篱下,总不是办法啊!”
一旁的珠儿早就按捺不住,快嘴快舌的道:“先生说的是,要不是我家少夫人还在守孝期间,周叔的那个畜牲儿子早就将我们赶出家门了,已经来此寻衅多次了!”
“奥,周叔的儿子现在何处?”
“他叫周玉,是长安城西市周家产业的东家,败家子一个!”珠儿忿忿的道。
“先生,你虽然长的丑了点,不过也是个好人,不如——不如你就收了我家少夫人吧!”
“珠儿——”令飞烟无地自容的娇喝道。
“夫人,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他丑男一个,你寡妇一人,将就将就行了呗?”
“珠儿,你这死丫头,怎么什么都敢说,京城之中早就被人家传颂的沸沸扬扬,奴家乃是一不详之人,不要连累他人!”令飞烟泪流满面的哽咽道。
云舒此刻心中已是狂狼滔天,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令飞烟是何身份,就是怕给此女带来杀身之祸,两条美艳生命如果因为自己而香消玉殒,心中可是万万不能承受,不可多得英雄气,最难消受美人恩。
于是便插话道:“二位莫急,听在下一言。少夫人我来问你,凤栖庄中上上下下,一年到头收成如何?”
令飞烟顿时语塞,可怜兮兮的看向珠儿。
珠儿扭动着小脑袋,思忖良久才含糊不清的道:“家主在世时,规定田收五成,好像家主说过那么一嘴,凤栖庄共有薄田四百多亩,一十二户佃户耕种,好年头除去租庸也就是十几贯而已!”
云舒心中大震,随即便也明白了其中道理,大唐生产力低下,亩产粮食也就是二十石左右,也就是后世的二三百斤产量,于是不假思索的便道:“少夫人,你看哪儿——”说着顺手一指。
“哪片河滩边的桃花林,一直绵延至前山,此地足有七十多亩,县丞文官人与在下是同乡,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送给了在下做了永业田。
你看这样可好,将那片平整的桃花林地归整于你二人名下,在哪儿建造木屋,修葺庭院,安身在此可好?”
“这——先生此事不妥吧?官府哪里怎么交代?”
“少夫人不必忧虑,文官人冒着革职之险,在下寝食难安,将它划归于你二人,如此便也少了文官人被人奏怼,此乃一也。
其二,周管家虽是好人,但身处夹缝之中,甚是难做,你们有了安身之所,自此各自安好,他们父子如何搭理家业那是他们家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如此不是更好。
其三者,你主仆二人居住此地,有哪些孩子们为伴也算一件快事,随时入西岭祭奠你夫君也是甚为方便不是?
至于到县衙备注一事,在下跑一趟就是,正好邺老在修建东林山庄,哪里不缺木匠,泥瓦匠,寻些私情找几人就可,至于金钱嘛,在下倒是还有些积蓄,不用担心,等哪些孩子们将地里的庄稼换了钱来,你慢慢还我即可!
如此一来,三全其美,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夫人,先生说的在理,省的受哪白眼狼的气,这样夫人可以跟着先生学习琴谱了,要不哪首葬花吟岂不是要绝响了嘛!”珠儿欢呼雀跃的推波助澜道。
令飞烟在感激又幽怨的眼神中默默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天气燥热,凤栖岗东南方处,桃林中一座白墙灰瓦小院坐落其中,约隐约现的有那么几个桃子透着诱人的红色,让人垂涎欲滴。
走近小院,白色院墙上铺阴阳灰瓦,分割雨雪,院墙外十丈之地没有高树遮挡,有的只是绿草茵茵,对开院门外一片菜地挂果吐绿,大头菜,萝卜,青瓜,蒲岭菜,芫荽,韭菜,葱姜蒜皆有。
进入小院,恬静优雅,两排遮阴柿树分布两排,正中便是正堂,中间会客厅,古色屏风遮挡两侧卧房。
院中又分东西两箱,右厨房,左客间,无用时兼放杂物。
云舒亲自设计的这个中规中矩的小院羡煞旁人,令令飞烟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独眼丑男如此的心思缜密,在卧室北侧间隔处一个隐私之地,就是入厕和洗澡的地方,更令令飞烟惊讶的是,入厕后毫无异味,且能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对哪个丑男的好奇心在逐日的接触中日日增加。
还有中厅中他设计的哪个双扶手靠背座椅,坐上去怎就那样舒坦,以前的见客跪坐简直是要了小命,双膝哪里黑黑的真是让人心烦。
可是今日乃是乔迁之喜,这个丑男又给了自己一个意外惊喜。
只见宽敞明亮的中堂之内,放置了一个圆圆的木桌,中间还有一个小一点圆桌。更为神奇的是上面那个还能轻轻转动,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中厅内济济一堂,在坐的有邺成嗣,周至,云舒,陈千,无忧无愁,小小被云舒抱在怀里,不算一个。令飞烟,珠儿,还有一个邺成嗣随身护卫。
云舒亲自下厨,亲手烹制了一桌这个时代头一次出现的美味佳肴,溜鱼片,拍黄瓜,烤的外焦里嫩的羊排,撒上葱姜蒜干粉雪花盐,爆炒山鸡,葱香野兔,还有裹上粘糊炸制金黄的河虾,韭菜鸡蛋等等时令蔬菜云舒都是用后世的炒菜做了个色香味俱全。
利用空余,云舒利用木制蒸馏,用竹管导引制作出来两坛云酿,吹嘘说是友人从洛阳带来。
邺成嗣不屑豪饮,一大口下肚,被憋的老脸通红,连连跺脚,干咳了好久才侃侃哭笑:“先生害我!”
令飞烟一直默不作声,眼圈泛红,要不是有众人在场,恐怕会被感动的嚎哭一场。等到几口炒菜入口,弥久回香,引诱的满口津液差点流出樱桃小口,这种饭菜简直就是天宫极品,人间难寻。
悄悄趁着众人不注意,轻瞭云舒,见云舒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心中不免小鹿乱撞,心乱如麻,这个独眼丑汉,虽然相貌丑陋却是难得一个正人君子,从不出言轻佻,更不会刻意靠近,垂涎女色。
而在小院中间,一排茅草屋也是新盖,孩子们大多数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陋室,借人家乔迁之喜的光,孩子们头一次吃到了天下美味,葫芦和香儿更是相拥而泣,从乞讨要饭的那时候起,谁曾想到如今会吃上如此极品。
默默无闻瑀瑀而行在花草掩映间的云舒,听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眼角却是有泪花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