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一家人有着大汉民族传承的本质,淳朴和老实。
这跟汉家文化传统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因为所谓的汉家文化向来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从士农工商兵的社会等级分类中就可以看到,它跟平民的距离非常遥远。
奕子枫带着梅娘和一丈青到的时候,黑牛一家三口已经在那里了。
黑牛爹已经开始在摸黑割麦子了,他只是从黑牛的口中知道东家说要下雨了抢收庄稼,二话不说就开始忠实执行东家的指示。
奕子枫买来打算挂在院子里的风灯派上了用场,两根长棍绑在一起成了更长的一根,一边挂上一只灯笼挑起来照着麦地,割麦子的时候中间看得清清楚楚。
黑牛和他爹并排割着,黑牛娘和梅娘在后面打捆,奕子枫只好挑着灯。
看着一丈青跃跃欲试,奕子枫直接拦住了她:“你不要瞎掺和,在旁边伺候茶水就行了,咱家讲究人道主义精神,绝不允许伤员干活。”
“俺不碍事。”
一丈青的声音很小,眼睛在灯火下格外的明亮,白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
“我收了你宋三哥和燕青哥的的钱,不能非法使用伤员……”话没说完一丈青已经向另外一块地走去,很快灯笼就照不到她了。
这丫头,脾气还挺倔头。
奕子枫估计一丈青到一旁独自生闷气去了,也就随她,果然,那边黑暗中传来了她甩鞭子的声音,明显是气的不轻。
小女人啊,武功再高还是个小女人,奕子枫换了个姿势挑灯,这个小身板虽然有些起色,还是不耐操。
天终于麻麻亮了,杨家寺的村民惊讶的发现了奕家地头热闹。
他家疯了吗?提前两三天就割麦子了,这一亩地可要减产二斗呢,虽说他家的地比别人家能多出六七斗,可八十亩那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
“程家嫂子,咋现在就割了呢?”话没落地就看到了梅娘抬起头。
“哎哟,他梅姨也在,失礼失礼,您家这是怎么了?”说话的人赶紧换了口气,奕家书香门第,大郎最近又传的挺厉害,梅娘已经有意无意的说了大郎参加秋闱的事,众人见了更觉得卑微。
“奴担心这两天有雨,就想提前收了,反正也少不了多少。”看着天边已经出现了朝霞,梅娘也确定不了会不会下雨,但这种有可能会沦为笑话的事,她还是揽在自己身上了,假如真的不幸被大郎言中,那再说是大郎的提醒。
几个庄户汉子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开封府什么时候见过端午下雨的,你以为那个云彩会下雨?就只有半边,太阳一出来就没了,她梅姨,一会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们也挺辛苦……”梅娘又低头捆麦子了。
几人嬉笑着离开,奕子枫也开始熄了灯笼,回头去寻一丈青,他渴了。
一丈青没有人影,奕子枫却傻傻的张开了嘴。
晨曦的微光下,一丈青呆过的位置麦子已经成堆成堆的排在地上,黑牛和他爹两人忙了大半夜才割了五、六亩,那边的地已经收了十亩的样子……
这不科学!
奕子枫向远处那个勉强能看得见的身影走过去。
唰唰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丈青挥着青索出去,方圆三尺的麦秆一下子被卷起,收回来时基本都齐根而断,然后甩出去,就成了一堆落在不远处。
看着一丈青微微见汗的额头,奕子枫简直惊呆了,还有这种操作?他转身就走……
一丈青停了下来,看着去而复返的奕子枫,没明白刚才他快到面前的时候怎么又折返回去。
“来,生产劳动小能手,喝点水吧。”奕子枫提着茶壶倒了一碗水递给她。
一丈青心里一阵慌乱,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活呢?一时失神忘记了端水。
“咋了?还需要人喂不成?”奕子枫开着后世里都不算玩笑的玩笑道。
“你!登徒子……”
一丈青脸瞬间通红了,狠狠的瞪了奕子枫一眼,犹豫一下,一把夺过水碗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把碗塞回他手里。
奕子枫哈哈大笑,又倒了一碗水,然后在一丈青的目瞪口呆中一饮而尽后扬长而去。
他、他居然用了她喝过的碗,一丈青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了……
……
赵管家起床后,看着天朝的一抹朝霞心情不错,托老天爷的福今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势不错,应该比往年要多收两三斗。
赵管家也是有管家的,此刻他正匆匆的从门外走来。
“老爷,少爷一大早就叫了庄户们去地里收粮食了,小的劝了一句,啥也没听进去。”赵安一脸的惶恐。
“什么?你没提醒这小畜生现在收割会减产吗?”赵管家眉头一皱,他想到昨晚上维扬的那个同窗好友说过的话。
“小的说了,可少爷说了他相信什么老大不会骗他。”
赵管家立刻知道赵安说的是实话,老大这个词只有那个逆子会说出来。
“这个小畜生,快带我去看看!”赵管家顾不上吃饭了,跟着赵安往自家田地而去。
赵维扬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傻子,他一大早派出家仆去杨家寺去找奕子枫咨询需要不需要帮手,实际上还是想探探老大的收割行动的进展,没想到家仆回来的很快,说是刚进杨家寺就听有人说奕家疯了,连夜在收割麦子……
老大不会骗他的!
赵管家来到地头,眼前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景,黑压压的庄户赤膊上阵,麦子一片一片的倒下来,只有一个人不干活……他那个逆子亲自在田里来回走动进行监工。
赵管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败家子啊,举起手就想大喝一声住手,下一刻却停住了。
赵家庄以后的接班人就是那个逆子,如今落了他的面子,他以后不好服众,在这一点上,他对赵维扬的态度和梅娘对奕子枫的态度如出一辙。
他又想起昨天那个少年笃定的眼神,心中犹豫不定,是不是要赌一把?
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了,算了,割就割吧,权当今年增产的抹平了。
赵管家悄悄的又回去了,他也待不下去,看着肉疼。
太阳升起,从东面慢慢的爬到了西面,整整一天骄阳似火。
奕子枫无视几个人看着他幽怨的眼神,把最后一车的麦子码好,晒麦子打场是来不及了,好在院子里已经找闲暇的庄户帮助搭好了棚子,那些准备用在乱石滩建设的油布正好派上了用场,蒙在架子上,院子就成了一个临时的仓库。
奕家这一刻就是杨家寺里的笑话,那些干活的庄户们一边拿着钱一边嘻嘻哈哈的回家了。
赵维扬面对赵管家冷冰冰的脸倒是无所谓,这跟功课做差了不同,老爹从来不会因为这个来惩罚他,用老头子的话来说,任何生意上的教训都是用金钱买回来的,这是该花的钱。
相反他还有点小兴奋,第一次组织那么多人一起干活,场面有点小壮观啊……
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赵良嗣在自家宅子中松了口气,今天没有下雨,看来子枫预测错了,他没有一点看笑话的意思,只有庆幸,因为他不愿意看到汴梁城的百姓受到苦难。
不怪他庆幸,奕子枫的预测给他压力实在太大了。
深呼吸两口初夏清凉的空气,清凉中带着一丝潮气。
咦?怎么回事?
空气很快有了微风,树枝在院中朦胧的灯笼照映下开始摇曳起舞。
赵良嗣的脸色变了变,抬头看天,黑漆漆的亦无星辰。
“来人!”他喊了一声。
一个下人提着灯笼赶紧跑了过来。
“老爷有何吩咐?”
“你看看……是不是起风了?”赵良嗣说着夺过下人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一些向树上看去。
树枝似乎摇动的更欢了,忽然一阵风扑过来,灯笼差点熄灭。
“快,给我牵马过来,我要去中书值房!”
当汴梁城内还是轻风撩动的时候,杨家寺这样的郊外已经风起云涌,潮湿的空气伴着肆无忌惮的大风吹来,掀开了梅娘和一丈青的秀发,露出煞白的脸色。
尽管她们都知道大郎有些神秘,梅娘知道他的脑子中住着一个文曲星的后世神魂,一丈青知道他有一个神仙般的师父,但是亲身体验这种神奇的应验,震撼不是一点两点。
二女发自内心对奕子枫产生了敬畏。
“大郎,这雨真的要能来吗?”梅娘把院门关上,插上门栓后门扇还是被风摇晃的乱响,不放心的又抵上顶门棍。
“现在不是考虑真来不来的问题,而是要考虑我们怎么坚守剩下的十多天!”奕子枫一边说,一边把从汴梁城带过来的肉干撕成块,他书房里还有个丑陋的小家伙嗷嗷待哺。
一丈青有些不敢看奕子枫的眼睛,从他喝了她用过的杯子后,她心里就不敢想这事,一想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煎熬自己,慌慌乱乱的样子,让脸上如着火般。
院里堆满了麦子,这些麦穗明天就要剪下来,然后架空地面堆放着免得受潮,农活她一点也不外行,跟师傅学艺的时候,山后面几百亩的庄园就是她连练青索的地方,今天的八十亩地还不够她热身的。
院子上面油布有几处扎的有点松,庄户们也并非都是完全淳朴的,其中有一个干活的时候惜力了。
一丈高的院墙一丈青轻轻一纵就上去了,轻飘飘的像片树叶,但是站在狂风中却又稳的像块磐石。
一丈青很快把一切弄的妥当,奕子枫看着很羡慕,若是自己也拥有这样的轻功,以后打起架来打得过就追,打不过就跑,别人又奈我何。
赵府中的树也在摇晃,赵管家倒没有脸色煞白,他是面如土色,今天庄户们拼了一天的命收割了不到六成,本来是看赵维扬的笑话现在成了他看自己的笑话,外面的大风和欲滴出水的潮湿空气分明就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
他想到了那个少年笃定的眼神,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惊栗……
“维扬,你改天亲自去请你那个老大好友来家……”
“咔嚓!”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开,打断了赵管家的话,紧接着窗外狂风大作,空中银蛇乱舞。
哗啦啦的声音随风而至,暴雨仿佛一片巨大的水幕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