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以为,那曹姓粮商甚是可疑!”
沈锐背靠椅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何以见得?”
范无锡心里一惊,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看沈锐,之后又偏过头望着杨毅,脑海里电光火石间回忆着见到曹信诚时的点点滴滴,这才觉得杨毅的说法似乎是那么回事。
范无锡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下文,杨毅见范无锡望着自己,一副认真的样子,心中便有些得意,其实若按进入沈府时间长短来说,杨毅等人还占了先机,可是若轮亲疏远近,范无锡却是后来居上,当然,这其中有范无锡身份的原因,他之前便是一县驿丞,起点自然就高杨毅等这些草根们一头。此次出门,行止与吃喝拉撒睡都是范无锡在统筹安排,当然,范无锡这些都做的滴水不漏,杨毅也指摘不出什么毛病,由此范无锡得到沈锐重用也无可厚非。
当然,杨毅不知道的是,沈锐与范无锡还有着锦衣卫密谍的身份,这种暗地里的上下级,能天然的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现在的杨毅所无法比拟的。
杨毅并非是善于嫉妒之人,但争强好胜之心还是有的,只是前一段时间一直没找到机会表现,如今见自己的判断似乎正合东家心意,不禁信心满满,遂侃侃而谈道:“在下走镖多年,见过不少商人,也会过不少地痞流氓与山匪马贼,总的来说,每一行做的久了,身上多多少少会留下本行业的些许痕迹……”
与此同时,小邱庄,邱安虎住宅。
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邱安虎与曹信诚正坐在那里说着话,一个声音在门外响:“禀老爷,大牛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门“吱”的一声开了,黑暗中闪进来三个人,为首之人正是甲首邱大牛,三人在邱安虎身前站定,拱手道:“见过二哥(二叔)!”
叫二叔的是一个消瘦青年,看面相比同来的两人要年轻许多。
小邱庄中大部分都是邱姓,邱安虎在家里排行老二,同辈的为了表示亲切,这才唤他二哥,实际上他才是小邱庄真正的老大。
“都吃了吗?”邱安虎抬头问。
这只是客气话,不代表邱安虎要管他们饭,纵然有没吃的,此时也只会表示吃过了。
三人回答完后,邱安虎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们坐下。三人又朝旁边的曹信诚拱拱手,这才走过去坐下。
步入正题,邱安虎对着一个络腮胡汉子道:“三狗子,吩咐你的事可查明白了?”
三狗子道:“按二哥的吩咐,我们几人到了后山,按大牛说的地方仔细查看,的确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人的新鲜粪便,看那模样,确是拉稀的症状!别的到没有什么发现!”
邱安虎转头看看曹信诚,曹信诚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可问的。
“大牛你这边呢?”邱安虎又看向大牛问。
“回二哥的话,小弟打听了好几个村庄,的确罗文义都去过!”
“你打听这些,没让人怀疑吧?”
“二哥哪里话,这点小事还能难倒小弟?小弟是以打听粮食价格为由问的,都是土里刨食的,他们哪里有这些心眼,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嗯,辛苦你了!”邱安虎点点头。
“豹子你那边呢?”邱安虎问最年轻的那个后生。
“回二叔的话,嘶……小侄收到二叔的吩咐,嘶……便会同几个信得过的兄弟一起去打听……嘶……”
“豹子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见豹子说话断断续续,还不时吸着冷气,邱安虎才趋前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他,这一细看才发现豹子半边嘴角肿起老高,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便问道。
“让二叔见笑了……呵……嘶……”豹子努力装出一副轻松样,笑着想说什么,又牵扯到受伤的嘴角,疼的龇牙咧嘴,“小侄与人互殴……不碍事的……嘶……”
若沈锐在场,便会发现此人正是昨天围攻熊开泰等三人混混中的一个,昨天他们六七个仗着人多,找了借口准备将穆红叶私自扣押,谁知不几个回合下来,却被穆红叶穆铁柱两人打的鼻青脸肿,直到钱捕头适时出现,才将三人锁拿。
豹子打架不怎么样,但在城里混,自然爱面子,不想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能,纵然长辈提及,也不可能实话实说。
当然邱安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趣,豹子平日做何勾当,他心里十分清楚,见侄子有些尴尬,他和颜悦色地道:“你啊,打架的时候机灵点,不要总是冲在前面!”
“谢二叔关怀!”豹子见邱安虎没有深究,心下稍定,他以往回来时常常在庄里年轻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么英明神武,这要是传出去被一个娘们揍了,那真是颜面扫地了!
豹子思量了下继续道:“据小侄打探来的消息……嘶……那个姓范的住在城里的‘福源客栈’,三天前才到的寿张县,据说是客栈老板楚天舒的朋友,来自顺德府一带……嘶……,他们一行有五六人,这姓范的与罗文义合伙,也是楚天舒从中引线搭桥……嘶……其余的小侄怕引人怀疑,坏了二叔的事,没敢多打听……嘶……”
一说话便牵扯到伤口,豹子疼痛难忍,早在心中将穆红叶蹂躏了千百遍,不过总算是断断续续地讲清楚了邱安虎交代的事情。
“那个叫楚天舒的你了解多少?”一旁的曹信诚问。
豹子当天没有参与劫镖,也不认识曹信诚,但来之前邱大牛已经告诉他邱安虎这里有贵客,是个收粮的商人,今年小邱庄的粮食已经被他全部收购,出的价格还可以。豹子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在城里混了几年,心眼还是有的,立刻便想到二叔今天要他打探的目的,这姓范与姓曹的是同行,多半存在竞争关系,所以才托他打听姓范的事。
但刚才听了两位叔叔的话,豹子又有些迷糊了,不就是收个粮吗,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他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讯问,只好瞅瞅曹信诚,这人坐在二叔的右手位置,屋里灯光不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既然是二叔的客人,豹子也不敢怠慢,他放下揉着紫青色腮帮子的手,感觉疼痛减轻了一点,抱拳对曹信诚道:“回曹掌柜的话,说起这楚天舒,也算是寿张县比较有名气的商人,论财力还在罗文义之上……”
接着又介绍了些楚天舒的一些人脉关系,言下之意是我惹不起,你也不要打听太多!
曹信诚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一旁的邱安虎又问:“你天天在城里,城里这几天可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和事情发生?”
这下豹子更迷糊了,这城里天天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多了去,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邱安虎的眼睛,小心地问:“二叔是指哪方面的……”
邱安虎这才意识到豹子没有参与自己的事,不知道重点。这可以理解,实际上邱安虎也是第一次与曹信诚合作,他们的牵线人是从小邱庄里出去的两个青年,俩人因抗税打了官差,出门躲避不知怎地投靠了曹信诚,一个月前突然回来对他说有个大买卖要做,要不是这两年实在是有些活不下去了,邱安虎也不敢带着庄民做这杀头的买卖,为了保险起见,参加劫镖的都是长时间在他眼皮底下活动的庄民,少数出门在外混的,都没有通知。
想到这些,邱安虎缓缓道:“你随便说说!”
豹子可不知道自家二叔所干的勾当,以他的智商,虽然觉得今天的二叔有点小题大做了,但还是无法联系到劫镖的事上去。
豹子想了想,要说这两天值得关注的人和事,还真有,昨天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外乡小子,三言两语便将钱捕头打发了,连周公子吩咐下来的事都没办好,事后听弟兄们私下议论,说那小子似乎有些来历,钱捕头不仅吃了亏,还放话说叫底下的人不许多言。
可是此时将这些说出来讲予二叔,自己一伙人被两人打的落花流水的丑事势必要抖出来,这与自己在小邱庄伙伴们面前的光辉形象不符。罢了,反正那小子与二叔这粮食买卖无关,略过不提算了。
心里有了计较,豹子拣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一下,也有些是官府对镖银被劫看法的传闻,都是老生常谈,无甚新意,邱安虎见与自己关系不大,加之他在官府还有自己的眼线,也就作罢。
沈锐要是在这里,必定惊出一身冷汗,亏得他当时没有与范无锡一起,豹子并不知晓他们是一伙的,加之豹子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的身份才没有引起曹信诚的怀疑。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也歇息去吧,豹子先去你三叔家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城,记住,今日之事,口风要紧,别在你那些狐朋狗友面前胡说!”
“侄儿省得!”豹子恭敬地保证。
豹子虽是邱安虎子侄辈,但已出了五服,不过他自幼父母双亡,恰巧邱安虎大哥无子,便收了豹子做养子,后来邱安虎大哥做些小买卖,去了城里居住,几年前邱安虎大哥老两口先后病逝,豹子无人管教,才当了混混,对于这个便宜二叔,豹子还是有些畏惧的,所以尽管他有些不靠谱,邱安虎也觉得自己能镇住他。
豹子三人离去之后,邱安虎对着旁边还在思索的曹信诚问:“曹掌柜觉得怎么样,这姓范的应该没问题吧?”
以曹信诚多年来走江湖的直觉,虽然觉得事情还是有些蹊跷,但多方求证之下也没有发现什么疑点。银子放在小邱庄,他这段时间深怕出什么意外,彻夜难眠,尤其这几天银子起运在即,他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老是感觉有事要发生的样子,却又想不出哪里会出现问题。
“敢问邱掌柜,贵庄粮食何时可以起运?”
邱安虎也想早早送走这个瘟神,便道:“天气好的话,曹掌柜所需两日后可以备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