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六年三月六日,即女儿节过后第三天,咸阳城中共发生了四件大事。
其一,楚南雄鲜衣怒马、前呼后拥,赶往渭水河畔迎娶王安。
其二,弄玉在终南山下目送迎亲队伍离开后,孤身前往嬴氏祖陵,为昭襄王扫墓、为唐太后守陵。
其三,有关将军府、丞相府、国尉府、长史府改制重组的诏令自咸阳宫中发出,传往各郡各县、各院各司。
其四,公子婴出山。
早在几天前,当王贲挂印辞官、嬴政赐下婚书时,大秦的朝堂已经要面临重新洗牌了。
嬴政与一众元老子侄在太庙中密谋许久,最后听从公子婴之计,以王贲辞官、无人主事为由,把将军府搁置了起来。命各路各地兵马营寨,无论大小事务,直接呈报咸阳宫,不必抄送将军府。
并趁机将巴蜀二十万新兵、关中二十万老兵、赵地七万屯留兵、咸阳五万王城军、宫门两万守门军的统领将军全都换成了自己人。北郡、南楚,燕代、魏郑等地大营的兵权,也全都收回咸阳宫。
原本掌管举国兵马的将军府,已经名存实亡,就算府内仍有几位大将坐镇,但他们连抄送过来的公文都收不到,将军府实际上成为了一座空府。
国尉府不再总揽军政,只负责粮草牧刍、器械盔甲等后勤事务,其中军伍之中的法令制度、将士赏罚,则交由廷尉府统一定夺。
丞相府原本负责国政、民政,改制之后,职权大为削弱。其中官员任命、俸禄发放等切身要事,一律交由长史府总揽。
李斯挂名左相,佩金印紫绶,年俸一万石,与冯去疾相等。长史府自此与丞相府平级而论,已有当朝第一府的迹象。
自此,大秦朝堂各府各院的职权重新分配完毕。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变成了三府互相制衡、而咸阳宫兵权总揽的状况。
公子婴以献计有功,出任王城军都统,负责咸阳城治安防务。嬴放、嬴威,负责东、南两座城门。李由、嬴壮,分别接管宫门正、副屯兵尉一职,负责宫门守卫。
楚南雄坐在车中、与仪仗队伍离开君侯府时,府院改制的诏令刚刚发出。
此时此刻,公子婴正身穿盔甲、腰佩长刀,到王城军大营赴命;
嬴放已经赶到了咸阳宫外门,与李由互相拱手贺喜;
蒙武换了身新衣服,带着请柬正要出门,猛然间看到了蒙祖儿,便笑着对她说道:“做个小的也好,等王安过了门,就把你安排过去。”
弄玉站在山脚下,看着队伍出了府院、出了大街、出了县城,便转过身、坐上车,往嬴氏祖陵去了。
王安凤目朱唇、盛妆正容,在一众姐妹、家人的陪同下,稳坐西厢,等着楚南雄前来。
楚南雄微微抬头,便看到马车外、溪水旁,一树合欢正自盛放。
合欢花翩翩起舞,随风飘摇。它掠过叮咚的流水、掠过漫野的花丛,掠过千载悠然的岁月,远远的看到了云雾之中的咸阳城。
最后,合欢花缓缓飘落,落在了嬴政喟然长叹的茶杯里、落在了公子婴隐忍待发的刀柄上,落在了王安仪态万方的凤冠里、落在了弄玉孤独静默的轻纱上,落在了许负古迹斑驳的牌匾中、落在了楚南雄吱呀吱呀的马车上。
楚南雄随手捻起花瓣,看了看后,便轻轻一弹,将花瓣弹落在马蹄轻疾的尘土中。
之后,他便缓缓闭上了眼……
楚南雄与王安的婚礼,并不怎么盛大。这里面既有王贲辞官、局势未名的缘由,也有嬴岳、赢疾等王族的因素在里面。
与会者除了与王翦、楚南雄极为亲近的冯去疾和蒙武一家,已经归隐的尉缭、王绾之流外,多以商公、白仲等野老闲人为主。其余人哪怕贺喜,也只是派人送了一份礼物过来,本人并未赶到。
楚南雄原本就不喜欢热闹,王安也大有劫后余生之感,二人内心深处,都觉得只要能在一起就好,至于婚礼一事,则能简就简,并不怎么在意。
王安凤冠霞披,与楚南雄礼成之后,便被青桐接到梧桐院中,由最美的丫鬟骑鹤陪着,在东厢房内等着楚南雄过来。
在梧桐院完婚,是楚南雄与王安共同商定的结果。这里本来就是二人相遇、结缘的地方,对于这一点,老太太并不反对。
等到宴会过后,宾客陆陆续续的散了。老太太与青桐便在侍卫、家丁的护送下,赶往咸阳城国太府去了。楚南雄与王安则留在了梧桐院中。
二人在新房里坐了许久,原本都想轻松欢快的闲话谈天,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倒是偷偷躲在屋外的骑鹤见了,一直火急火燎的喃喃责备道:“这俩人,没在一起时,彼此想得要死要活的。如今坐一块了,反倒假正经起来。你们倒是赶紧啊!”
眼下虽在傍晚,可天色仍未黑透。楚南雄与王安,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偶尔从外面吹进来一丝微风,撩动起王安凤冠上的珠帘,便传出了叮铃叮铃的珠玉和鸣声。
楚南雄看着王安,笑着说道:“安儿,你好美。”
王安脸颊一红,抬眼问道:“哪儿美?”
楚南雄想了想,答道:“哪都美。”
王安低了头,声音轻柔且蜜意,细细的问道:“你又没看过、没碰过,怎么就知道美了?”
楚南雄心神荡漾、旌旗摇动。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将王安搂在怀中。
王安顺势贴着他的胸腹,双手从背后环在他的腰间。
此时明月东升、夜色如洗,桃花溪岸溪水淙淙,绕过梧桐院,叮咚叮咚的缓缓流淌着。东厢房内的春光、春色,以及公子小姐浓浓的情意,与微风中的芳香、窗台旁的月光一起,把整座院落都沾染的心动神迷、熏熏沉醉了。
楚南雄帮王安摘了凤冠、褪了霞衣,又轻轻抚过她娇美端庄的脸庞、摘下散落在她发丝间的一抹合欢,拥着她的肩膀,躺在了越发情浓的床帏中……
那最美的丫鬟骑鹤看到这里,便脸颊红红的、表情羞羞的笑了起来。她本来就是王安的贴身丫鬟,要留在院内服侍。今日楚南雄与王安新婚,她自然不能待在二人身边,以免坏了他们的好事。
骑鹤心中一片意乱,忍不住踮起脚尖,透过月光散落的窗台,向屋内悄悄看了过去。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几名十来岁的小小侍婢端着点心、酒水走了进来。骑鹤大惊之下,急忙压低了嗓音问道:“你们进来干什么,出去!”
几名小女孩彼此看了一眼,如实答道:“是白柔小姐、商儿小姐说,晚上姑爷和小姐要用酒水、点心,补充体力,让我们送点吃食过来。”
那最美的丫鬟骑鹤圆眼一瞪,骂了句,“这两个不安好心的混账,早晚找她们算账!”她一边推搡着、一边催促着,赶着轰着让那几名小女孩出去了。
一名小女孩突然回过了头,指着东厢房的方向问道:“骑鹤姐姐,怎么有声音?”
骑鹤红着脸,笑着嗔道:“鸟叫声。”
几名小女孩呀的诧异起来,“还有这种鸟叫声?怎么怪怪的,还挺好听的。”
那最美的丫鬟骑鹤捏着她的耳朵,笑骂道:“以后你也会,快走吧。今晚谁也不许过来。”
几名小女孩离开之后,骑鹤便也关了院门。她回到西厢屋内,想要睡下,可梧桐院的鸟叫声娇媚婉转、动人心弦。她越听越有精神,竟一夜未曾合眼。
到了第二日天色大亮,骑鹤换了身衣服、早早的爬了起来,照照镜子,果然起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
她无奈的笑了笑,走过去敲了敲对面房门。
屋内无人答应。
骑鹤走到窗边,四下里扫了一眼,就见衣服、鞋袜散落一地,帘帷、床单混乱不堪。楚南雄与王安两个,正紧紧的裹着被子、抱在一起,一人露了半张脸在外面。
骑鹤吐了吐舌头,只好转身走了。
直到阳光正午,李氏派人过来、让王安去给老太太行婆媳之礼时,二人这才恋恋不舍的起了床。
王安一听要去咸阳城,顿时一脸愁容,问道:“定要今日吗?”
李氏点头道:“这个自然,你不知道?”
王安脸颊红红的,扭头看向一边,低声道:“知道是知道,但今日,我身子不大舒服。”
李氏一愣,正有些不明所以。就见骑鹤伸出了七根手指。
王安大窘,急忙去捂骑鹤的嘴。李氏笑也不是、气也不是,骂道:“头一回儿就这么整,不要命了?”
王安脸都红到了耳根,“我原本也这么觉得,但当时情景,那个,我,我现在走不了路。”
李氏、骑鹤听了,全都笑了起来。好在不过多时,老太太与青桐来了。王安也就顺势行了礼、拜了姑婆,但在奉茶的时候,她难免有些扭捏难耐。
这些事情,老太太也懂,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了下午时分,那最美的丫鬟骑鹤却拉着老太太,对她说道:“国太,今天要住在梧桐院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国太府太过冷清,南雄住在哪,老身自然在哪。”
骑鹤嘿嘿笑道:“老太太还是先住在国太府吧,这些天,梧桐院里会有些动静,而且还不小。”
老太太当时就明白了,没吃晚饭,就拉着青桐要走。可青桐不愿意,她说,“公子又不是王安一个人的,她嫁了过来,梧桐院里我们就不能住了?我不走。”
老太太有意要逗她一逗,便让她留了下来。等吃了晚饭,青桐在花田里玩了一会儿,见天色已黑,便要回去歇息。哪知刚刚进了院子,她便走不动了……
如此一来,梧桐院内彻夜失眠的,就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天亮以后,楚南雄刚刚起来,就见青桐顶着一双黑眼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期间还特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楚南雄正要打个招呼,青桐却理也不理,扭头出了院落,去找老太太去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四月初,朝堂之上发出一条诏命,将军府因无人主事、且牵扯繁杂,就此除名。大秦朝堂,便不再设立将军府一司。
同时,嬴政命章邯将楚南雄请到咸阳宫,要问他去年遗留下来的一桩悬案。
即渭北九县水患的肇事者,到底是谁。
楚南雄思忖一番,自封君之后,他便闲居下来,朝堂之上的大事小事,一概没有过问。如今嬴政既然亲自发问,那便是说,他的婚假已经结束了。
在与王安商议之后,二人便决定搬到咸阳城国太府,与老太太住在一起。而且,国太府占地广、院落多,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计较已定,王安便叫来王离,让他代为操持搬家事项。楚南雄则与章邯一起,赶到咸阳宫,与嬴政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