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楚南雄沐浴更衣、熏香束发,代老太太入宫,谢恩叙礼。
咸阳宫的那些侍女丫鬟们,原本得了永巷令的口谕,正在扫洒街道、清灰除尘。一听说是楚南雄要来,全都讶声连连、兴奋不已。
姐妹们丢下活计,到处奔走相传、大呼小叫,让大伙赶紧出来看楚南雄。原本庄严肃穆的咸阳宫,瞬间平添了许多闹意。就连嬴诗曼、嬴丽曼等几位嫡亲公主,也忍不住探出头来,问上一句:“有什么喜事?值得你们如此疯疯癫癫的。”
当得知咸阳城中风头无两的头一号公子即将入宫认亲时,两位公主也都坐不住了,呼噔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就往御书房跑去。
不过,二人还没走到一半,却被弄玉给拦了下来,少不了还要被训斥一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两位公主当然不乐意了,噘着嘴道:“表姐,楚南雄来了,大家都要去看呢。”
弄玉责斥道:“左右不过是个公子,就比别人高一头了?回去!”
两位公主驻足半天,见弄玉始终没有笑脸,便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转身,悻悻的去了。
弄玉轻哼一声,快步来到御书房。找到嬴政,只说后宫乱糟糟的,不知何故,是否派人过去问问。
嬴政刚说了个“好”字,弄玉便点了点头,叫来赵高,请他到后宫走一趟,好好教育一番。
等楚南雄来到殿外时,原本热热闹闹的咸阳宫,瞬间变得寂静、冷清起来。
章邯领着楚南雄一路走至御书房,指了指里间道:“公子,大王等你很久了。”
他说话时,将“很久”二字咬的极重。
楚南雄道了声谢,抬脚走进房内,就见嬴政、尉缭、赢重在前面坐着,胡亥、弄玉在两边相陪。场面说不上严肃,但也自有一种庄重。
楚南雄正要行礼,胡亥上前迎了几步,笑道:“公子,你若再不来,我等只好用强把你绑来了。”
楚南雄道:“宫内招呼一声,南雄即刻便到,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尉缭听罢,便指着楚南雄对嬴政道:“听听,现在说的多客气。前几日为了请他,差点没把心都操碎。”
楚南雄笑道:“竟有此事?勿怪勿怪。”
说话间,胡亥已经拉着他走到了案几前。
嬴政指了指客席上一副软塌道:“先坐下说话吧。自你入了咸阳,便与国太一起搬去了渭水河畔。王城人杂事多,一直以来也未曾派人看望。你在那边可还习惯?”
嬴政话说的简单,语气也颇为随和,而且从始至终,丝毫没提朝堂、政务,这便是想要单纯的叙叙旧、论论亲了。
楚南雄微微俯身,答道:“还好,都挺好。”
嬴政嗯了一声,也就不再开口,书房之内突然安静下来。
胡亥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尉缭轻轻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只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这时,老廷尉赢重突然问道:“你父亲,可曾好生安葬了?”
嬴政最大的心结,一是华嬴、二是昌平君。对于他和楚南雄来说,这始终是不得不面对的一道坎。嬴政难以启齿,但赢重作为他的亲叔,必须要替他把话说了。
楚南雄点了点头,答道:“葬在了某处山脚,听说是武成侯代为操办的,南雄倒不曾见过。”
赢重瞄了眼嬴政,见他嘴唇动了动,仍是没能开口,就叹息一声,接着说道:“等以后若有机会,将你父亲的亡魂招回来吧。”
楚南雄道:“已经招回来了。南雄离开旧楚时,按先父遗愿,身穿斩衰麻服、车挂招魂白幡,将他的亡魂,一起带回来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圭,轻轻的放在了案几上。
嬴政一见之下,几乎有些克制不住。他双手扶住膝盖,缓缓低下了头,肩膀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几息之后,嬴政长长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强自镇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玉圭,这玉圭……”
他话说到一半,又有些难以自持,闭上眼睛、压着喉头,努力笑道:“这玉圭,是当年任他为相时,寡人送给他的礼物。”
那些消逝在尘埃中的青葱岁月,以及铭记在心的楚楚过往,欢乐也好、仇怨也罢,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赢重松了口气,对楚南雄笑了笑,道:“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过两天跟我去廷尉府吧。春耕诏你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可见是下过苦功的。廷尉府就缺少你这样的人物。”
尉缭一听,顿时急了,叫道:“合着把老夫请来,是听你们叙旧来了。大王,你们这可不对,老夫舍着脸皮坐了半天,只等着领楚南雄去国尉府。你老叔一句话就要把人带了去?这不成,不成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摆手,头也不抬,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嬴政笑道:“去哪还不一样?人在这了,你们问他自己。”
尉缭急忙坐直了身子,盯着楚南雄道:“小子,你可想好了。国尉府既管民政、也管军政,大有可为啊。”
赢重捋须笑道:“那就是说,两头都不沾喽。”
尉缭嘿的一声,指着赢重道:“青皮,今儿嘴上是开了光了?”
赢重咧开嘴,咳咳笑了两声,脸上大为得意。
二人又闹了几句,虽各有说辞,却谁也不服谁。
胡亥见状,急忙走到楚南雄身旁,低声问道:“公子,你想去哪?”
尉缭二人一听,全都止住,向他看了过来。
楚南雄笑道:“这都不碍事,哪都无妨。只是先父曾答应过大王,要为大王了却一段心结。如今他既然不在了,此事便由南雄来做吧。”
胡亥奇道:“什么心结?”
楚南雄起身离席,来到案几中央,缓缓说道:“先父与大王、华嬴公主,有叔侄兄妹之情、有生死至交之谊。当年华嬴公主远嫁临淄,大王为之扶轿、先父为之牵马。临别之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公主离了娘家、在外受了委屈。哪里想到,公主嫁过去不足两年,竟然被人一刀劈死!”
书房众人,包括弄玉在内,听到此话,全都面目惊疑、看向楚南雄。
楚南雄豁然抬手,正色道:“南雄今日请命,愿为大王灭了齐国,报十三年前杀妹之仇、辱国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