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每天入寅时分起床,开始打扫厅客厅、院落。寅末五更时,开始烧火做饭。待入卯破晓时,她就已经做好了饭菜、喂好了鸡鸭、洗好了毛巾,只等老太太、楚南雄起来。
甚至就连青桐,她也早就备好了胭脂水粉,整整齐齐的摆在了西厢窗台上。
弄玉一个人,把梧桐院里所有的家务全都做了。
众人虽明知她是为了楚南雄,可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足以让人敛色动容、感慨万分了。
更何况,她还是大秦国堂堂正正的长公主。
只过了三天,老太太和青桐就全都沦陷了。二人平日里有事没事,总是在楚南雄耳边说弄玉如何如何好、娶了她如何如何福气。
那妒心旺盛的青桐甚至直接挑明:家里的女主若是弄玉,她就留在楚南雄身边。若是王安,她就跟着老太太,再不看楚南雄一眼。
如此一来,楚南雄倒被孤立了起来。
楚南雄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顶嘴。可老太太仍觉得他态度不够明确,因此,不管楚南雄去哪,她都要弄玉陪着。
老太太甚至把国太杖都给了弄玉,说只要楚南雄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就狠狠的管教一番。
楚南雄前往南安院时,弄玉便面无表情的跟在身后;楚南雄前往将军府、丞相府时,弄玉便笑意盈盈的走在身前。就连楚南雄去赴个酒局,弄玉也要满心关切的陪在左右。
一时之间,有关楚南雄与弄玉琴瑟和鸣、形影不离的议论,在咸阳城中传了个风风雨雨、沸沸扬扬。
当然,这话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王安耳中。
一连几天,王安没能吃下一粒米、没能睡过一次好觉。她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硬生生的瘦了一大圈。
其母李氏眼看着她快要熬不下去了,就柔声劝慰道:“安儿,不如你去找楚南雄,问他个明白。”
王安一听“楚南雄”三个字,小嘴一扁就哭了起来,“找了,不过安儿见不到他。老太太拦着不让。”
李氏皱起眉头,又道:“那,你去问问他身边的丫鬟,就是那个青桐。你们都是年轻人,应该好说话。”
王安哭道:“也去了,可青桐不理我。她说,她只认弄玉,不认侯女。她还说,弄玉进了门,她是妹妹;不像有些人,始终把她当丫鬟。”
李氏勃然大怒,她何曾见过女儿受这委屈!当时就指着梧桐院的方向骂道:“好你个楚南雄,我女儿为了你都快没命了,你却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的良心呢!”
王安听罢,哭的更厉害了。
李氏在房间里呆了半晌,心中一点办法也无。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往日时分,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王翦、王贲父子两个敲定。可如今王贲正在山东大营里屯田、王翦也去了巴蜀看望王虎,家里连个做主的男人也没有,如今突然有此变故,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左思右想,始终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否则,楚南雄定要被人抢了去。不得已,只好命人去咸阳城中叫来王离,让他给出个主意。
王离因屯田有功,已经受到嬴政封赏,由步兵校尉进阶到步兵都尉。待粮草等事安顿完毕后,仍赴山东大营、率军进发饶安,与李信、王贲合力伐齐。
此时他正与国尉府、丞相府交接诸多事项,听家里来人说事态紧急,便匆匆赶到庄内。
等听到李氏一番哭诉后,王离才知道其中底细。眼见母亲、姐姐全都一脸期冀的看了过来,他仔细琢磨一番后,心思一转,说道:“今晚上有个酒局,是郑国郑老安排下的。”
李氏茫然道:“这酒局有何说法?”
王离道:“司农院已挂名司农府,郑国也正式位列九卿。他为了答谢楚南雄提携之恩,特意请他前去赴宴,也邀约了许多故交好友作陪。如蒙武、尉缭、冯去疾、杨端和,孩儿和章邯也在受邀之列。”
他略顿了顿,随后接着说道:“除了朝堂要员,商公、白仲等人也会到场。郑老德高望重、人缘广博,今晚这场酒宴,郑老点名是为了楚南雄而办的,其中更是汇集了士农工商各界的头领。姐姐,你也去吧。”
王安大为震荡,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与楚南雄同席共饮,几乎等同于公然亮相、把她与楚南雄的关系摆在世人面前。而且,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楚南雄了,她有很多很多话要对楚南雄说,也有很多话很多话想问个清楚。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只是,名分呢?她以什么名分去呢?
王离见她低眉苦思、久久不语,知道已经心动。便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简,笑道:“郑老也请了爷爷,可他并不知道爷爷去了巴蜀。姐姐虽是女流,却是巾帼豪杰,代祖赴宴,可谓一世佳话。你有爷爷的请柬,谁敢拦你!”
王安深吸一口气,待定了定神后,就接过请柬,心中暗暗祷告道:“南雄,王安待你无怨无悔,为了你脸皮都不要了,愿你不要负我!”
她走到妆台边,仔细的打扮一番后,又喝了两碗米粥、小憩半个时辰。待体力稍有回复、而精神渐渐饱满,便与王离一道,往司农府赶去。
王离在车中一直安慰劝告,从刚出庄园、直到平安大街,一路上他就没停过。
这些在王安看来,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同龄的女子比起来,她大概少了些灵动、或许也少了些天真,但将门家风使然,她一向不是幼稚任性之人。
她更成熟、也更有魅力,就像一颗红艳艳的苹果,固然无法像桃子般散发出清甜甘美的醉人气息,但她重在品质。
她知道,楚南雄是懂她的、楚南雄是知道她的内在品质的。
更何况,她是王安!咸阳城中独一无二的王安!
纵然那弄玉是公主、是帝姬,那又如何!
王安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思索着酒宴时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故。
不知不觉间,司农府已经到了。
司农府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尽是男子。老少爷台、权贵遗贤,满满的站了整整一条街,都在那里说着笑着、叙礼闲话。
王安压制住内心的慌乱、按捺住肺腑中的不安,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这时,她便听到人群之中一阵欢呼,有人高声叫道:“楚公子,楚公子来了!”
在这一瞬间,她头脑中突然变得十分清明。就如同她矫诏伪书、被传召上殿时一般,她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相信。
王翦曾经对她父亲说过:王安虽是女流,可比家里的男儿们要有胆识、要有气魄。越到危机时分、越到紧要关头,她越能静下心来、越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按照楚南雄的话来说: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
此时此刻,王安已经彻底明白了。她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全都消失不见,嘴角边反而扬起一抹打不折掰不弯的自信笑容。
她下了车,周围的男人们随即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但她不管不问。
她径直穿过人群、来到楚南雄面前,也不去看一脸骇然的弄玉、也不去管满目错愕的郑国。
她带着微笑、浅眉柔声的说道:“南雄,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