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诸葛亮坐于桌案前,双手搭在古琴上,轻轻触着七根琴弦,朝端坐身旁的妻子黄月英望了一眼,微笑着向门外问道,“屋外的可是刘使君?”
“正是。”刘备应道,走近屋门,摇晃着脑袋观察了下门锁,锁扣确实是牢牢地闭合着,必须得用管钥才能打开,看来诸葛亮没准备这么快就让刘备进屋,也没准备让自己轻易地出门,“想不到先生抚得一手好琴啊。”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诸葛亮下移了视线,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古琴,歪嘴笑着说道,“听闻使君昨日精神不佳,现在可有好转?”
“嗯,幸好昨日没有入院,回到客舍后我倒头便睡,舒服哉呀!哈哈哈哈!”刘备带着一丝挑衅的口吻回应,伴随着刻意的笑声。
诸葛亮耸了一下眉毛,听得出刘备这话的意思就是“昨日捉弄一下你之后我便觉得舒坦多了”;黄月英轻轻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摇了摇头,她感觉这像是两个孩子般的天真耍斗。
“既然使君今日康健,那便劳烦先于门外等候。”诸葛亮坏笑着,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羽扇,“我粗心大意,将自己和妻子锁在了屋内,正在寻找管钥,寻得之后交由使君替我开门,可方便?”
刘备慢慢地收起笑容,翻了一下白眼,知道这是诸葛亮有意为之,成心不给刘备进屋,且院子里连一把可坐的胡床都没有,分明是想让刘备站着说话。
“嗯……方便。”刘备咬了咬牙根,有些无可奈何,都来到了门口,这点小委屈也只能接受了。
“谢过使君的……体谅。”诸葛亮故意停顿一下,感觉是在炫耀自己又捉弄了刘备,“那我们来聊聊正经事吧,如何?”
“可以,请。”刘备深呼吸一口,歪着嘴巴应道,虽然有那么点憋屈,但也可从此看出这诸葛亮绝非一个普通书生,还未相见就敢给当朝亭侯一个下马威,可显示其确有些胆识。
“使君让我请?”诸葛亮语气平静地问道,带着一丝笑意,同时朝黄月英抬了抬脑袋,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的茶壶,示意给刘备倒上一碗,接着又说,“应该是我问使君前来寻我所为何事吧?”
“哦?是吗?”刘备的心里还有着不服气,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哈哈哈,虽说时至秋季,但使君似乎还有余热未去。”诸葛亮听得出刘备的情绪,也便不打算再激怒他,“喝碗茶水,去去火气吧。”
“使君,请用茶。”黄月英那双纤嫩的手端着一碗清澈的茶水递出了窗户,向站在门口的刘备说道。
刘备转头望去,只见一位美貌绝伦的女子探出了脑袋,黄月英没有戴着挂上薄纱的斗笠,露出完整的脸蛋,眉目如画、明艳动人,虽不比那原本的虞姬,但也绝对是个出尘脱俗的美人。
“黄姑娘……你怎么没戴斗笠?”刘备被黄月英的美丽给惊艳到了,好奇她为何之前要披着薄纱来遮住长相,不明白的或许会以为她面容丑陋、不便示人。
“回使君,我患有眼疾,惧怕亮光,连华神医都无法根治,只得用薄纱抵挡,从而缓解阳光对眼睛的伤害。”黄月英温和的回答,微微扬着嘴角,声音和语气都让人听起来很舒心。
“原来如此,谢过黄姑娘。”刘备单手接过茶水,低头行礼。
黄月英也俯下脑袋,朝刘备回礼。
虽然刘备并不好色,但见到这般美丽的容貌还是令他感到心情畅快许多,宛如一股冰爽的凉泉,瞬间净化了那一丝不悦。
“使君,你们兄弟三人可谓白手起家,从崭露头角到位列诸侯,只经历了很短的时日,着实是能力非凡呀。”诸葛亮挥动着羽扇,对刘关张三人表示了赞叹,“可至此却似乎停步不前了,或者更是徒有个‘诸侯’的虚名,如今却沦落得只能四处漂泊、狼狈不堪。”
刘备听着诸葛亮的话,将碗里的茶水一口气全都喝完了,有不少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打湿了衣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关羽和张飞。
关羽正双手抱臂,靠在院子的围栏上,杂草嚼在嘴角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张飞;张飞则半蹲着身子,双手撑住膝盖,仔细打量着那辆木流牛马。
“先生……说的是啊。”刘备无心争辩,点头应道,即便获得了赵云、周仓,且黄忠和魏延也有心加入,但没有一块实实在在的领地的话,说什么都是空谈。
“我想问使君,你于乱世起兵,目的何在?”诸葛亮转动了下脖子,面部稍稍移向窗口,“当下的状况绝不是你所期望的吧?”
刘备歪斜脑袋,深呼吸一口,视线依然交替在关羽和张飞身上,他们重回人间的任务是如何都不会忘记的,但现在似乎还差得非常远。
“不怕先生笑话,刘某……欲能改变乱世。”刘备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听起来并不是很有把握,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碗,“咯咯”作响。
“嗯,改变乱世。”诸葛亮重复一句,接着朝已经回坐的黄月英看了一眼,笑了笑,“使君是想还天下太平?又或者……想归天下为一统?”
“哈哈哈哈,先生言重了,刘某可还不敢有这般奢望。”刘备仰天大笑,而笑声中却听得出他的无奈,他早已不是那手握百万雄兵的秦王,当下也早已不是那各自为政的战国,想要一统天下似乎是难如登天,如今能有胆量以此为目标者,恐怕也唯独曹操了。
听见刘备突然大笑,关羽和张飞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了过去,微微眯上眼睛,猜想着他和诸葛亮的对话内容。
“奢望?这……确实是个奢望。”诸葛亮也很清楚,局势正在逐渐明朗,坐拥大军、手持皇帝的曹操绝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击败的,而这位当朝丞相所持有的权力已和皇帝没有两样,随后问道,“使君,接下来是要去江东?”
“正是,江东孙权派了使者,想要与我军联合抗曹。”刘备一边回答,一边将空碗放在了窗框上,不高兴继续拿着,“我答应了。”
“目前唯有如此。”诸葛亮不知是坐久了觉得双腿有些不自在还是想往刘备那处走近一些,他站起来,往屋门迈出一步,“使君可了解江东?”
“丝毫不了解,我只与孙坚一同参加了当时讨伐董卓的诸侯联军,也并未与他有过多少言语交流。”刘备站得有些累了,靠在了木墙上。
“江东一带小桥流水、河川密集,水陆两军皆很强盛,百姓富裕、民众归附,孙家占据此地已经历三世,如今乃孙仲谋当家,其人虽年轻,但大局观绝不输于那些年长的先辈。”诸葛亮介绍起江东孙权,低着脑袋,严肃地说道,“且他帐下人才济济,有诸如张昭、黄盖这类旧臣老将辅佐,也有周瑜、鲁肃这般后起之秀协助,根深蒂固、无可动摇。”
“那……看来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或依附外人。”刘备皱了皱眉头,接着诸葛亮的话得出自己的结论。
“的确如此,若不是北方的曹操过于强大,恐怕孙仲谋此次就不是派出使者,而是率军出征了。”诸葛亮又朝屋门的方向迈了一步,越来越靠近窗口。
“请教先生,有何高见?”刘备侧了一下脸,面朝着窗户问道。
“使君,可曾想过?究竟何为‘改变乱世’?”诸葛亮迈开步子,轻轻地走到窗户边,“是剿灭曹孟德、孙仲谋等诸侯之后的一统天下、太平盛世?”
刘备沉默了,缓慢转动着眼珠想了想,却怎么都答不上来,他只记得当初的大秦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荡平华夏,又是如何牺牲数以十万甚至百万计的性命才收获了繁荣。
四百多年前的秦王无比享受着侵略、征讨和杀戮,鲜血溅洒在脸上时,他甚至会伸出舌头去舔食那一股血腥,甚至无视啼哭的婴孩才刚刚踏足人世便被他一声命令而活埋于地表之下。
然而,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和目睹至亲的离去,再加上重回人间获得新生,那位不可一世的秦王已逐渐褪去了残暴,逐渐多了一些人情味。
见刘备久久没有说话,关羽和张飞缓步走过来,没有凑得很近,停在了距离大约五六米的样子,安静地看着他们的结拜大哥。
“死了太多人……够了。”刘备的脑海中满是曾经的杀伐印象,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竖交错地堆在眼前,生者抱着死者痛哭,以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场景,一切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关羽略略地俯下头,杂草荡了下来,视线转向身旁张飞的脚踝,似乎不敢抬眼看他;张飞紧咬起牙根,感到鼻子有一阵酸意,稍有些许泪水渗进了眼眶;黄月英原地端坐着,闭上眼睛,用鼻子长呼了一口气。
诸葛亮盯着面前的墙面,而靠在这个位置的外侧便是刘备的后背,若不是这堵木墙的阻挡,二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