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随着张郃走进了袁绍的客堂,见夏侯涓没有武器在身,便在进门前抽出雌雄双股剑的子剑丢给了她,以作防身用。
夏侯涓握着剑柄,剑刃朝上地贴在胳膊处,走在张飞的侧后方,丝毫不敢挪动脖子,紧张兮兮地转悠着眼珠观察周围,额头和脊背上都冒出了汗水。
整间客堂里金碧辉煌、非常气派,到处装饰着金银玉器,仿佛一个古玩珍品的巨大藏馆,堂内并没有点上油灯,只靠窗外扫进来的光线就通过这些器皿的反射将屋内照得通透明亮,若不是知道身处诸侯的府邸,真的会以为这是一间奢华高贵的皇宫殿堂。
中间有一条过道,好几米宽,雕刻着许多奇珍异兽,使得地面略微凹凸,但不至于影响走路;过道两边整齐地摆放着好几排桌案,每张都洁净如新,桌案上有一些果点和酒水,以供人品尝。
再往前走一段,便见到了许多位文臣武将席地坐在两侧,坐姿各有不同,文臣们相对端庄一些,武将们则略显随意。
他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眼神轻蔑,更有的虎视眈眈地盯着刘备一行人,吓得夏侯涓立刻移开视线,将头低下了一些。
“张将军,这么多人……”夏侯涓迈大一步,离张飞近了点,弱弱地说。
“别说话,跟紧我,他们又不会吃了你。”张飞平视着前方,很笃定的样子。
“来者何人呀?”正前方传来一个低沉却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这口气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友好。
夏侯涓躲在张飞的身后,侧出了一只眼睛看去。
在过道的尽头,高出了几节台阶,有一把古铜色的精致榻具,坐着目前群雄中兵力最强、势力最大的诸侯——袁绍。
袁绍一身灰色的毛绒,气势十足,斜靠着身子,一手架在扶把上顶着脑袋,弯曲着一条腿踩在座位上,另一腿随意地往下荡着,轻轻地摇晃;看起来身形高大魁梧、健壮有力;他容貌英俊、浓眉大眼、高挺鼻梁、细薄嘴唇,脸型棱角分明;下颚长了一圈不太长的络腮,十分整齐,看起来经常修剪打理。
在台阶两侧各站着一位高过七尺的侍卫,周身铠甲、表情冷峻。
夏侯涓看得不禁张开嘴巴,被震慑得有些呆住了,虽然她武艺非凡,颇有男子的架势,但都只限于在民间,一旦身处官员之所,心理承受上的缺失就显而易见,何况还是袁绍这样制霸一方的大诸侯。
“老友在面前,本初兄竟然不认得?”刘备微笑着反问,站得直直地,毫不怯懦的样子。
“老友?嘿嘿嘿嘿!”袁绍缓缓将身子坐正了,身上的毛绒随着他的动态轻轻晃动,接着说道,“是你逼死了我弟袁公路吧?”
刘备直直地望着袁绍,见他面带着笑容,看上去却有些不那么自然,甚至感觉有些刻意,且双手已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哈哈哈哈!”刘备仰头大笑,随后摊开双臂,“如果本初想把此事算在刘某的头上,那就……任你处置吧。”
袁绍身旁的两位侍卫突然抽出利剑,迈步往刘备走去。
张飞见状,一个大步跨到刘备身边,单手提着丈八蛇矛,笔直地对着袁绍,与在洛阳客舍那次诸侯会议上的状况如出一辙。
夏侯涓却因为张飞一下跑开而慌得浑身一颤,睁大了眼睛,双手立马握住了刘备给的子剑,前后左右地转动着身体,剑尖对着在座的文臣武将们。
“别、别动啊!都别动!休要、休要胡来!”夏侯涓结巴地对众人说道,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若敢伤他分毫,我就一把扎穿了你。”张飞怒目圆睁,语气却显得很淡定,威吓起了袁绍。
侍卫停下脚步,将利剑转向张飞;张郃立即伸出双臂,一只手挡在张飞身前,另一只对着侍卫摊开了掌心。
“嘿嘿嘿嘿,且慢,且慢。”袁绍松开拳头,抬起手臂对着侍卫挥了两下,示意收剑,“玄德挺会说笑,我知是曹孟德那混账挟皇帝之命指使的你,不会糊涂到算计在你的头上。”
侍卫依次回到台阶两侧,张飞也收起长矛,走到了刘备身后。
“刘某谢过本初。”刘备将双臂换成作揖的姿势,对着袁绍低头行了礼。
“袁某听说曹孟德攻占了你的徐州城,你的妻室和关云长也都不知所踪、生死不明,那……玄德此次前来是想有个栖身之所?还是?”袁绍提到了刘备和张飞的痛处,又试探着询问。
“若要栖身,刘某大可去寻荆州刘表,他与我可有远亲之名。”刘备歪斜脑袋回答,之后又单耸起了眉毛,“而我此次是特来助本初一臂之力。”
“哦?何来助力之说?”袁绍的上半身往前倾斜了些,左手撑在膝盖上,他很清楚,徐州沦陷之后,刘备必定恨透了曹操,而己方正要与曹军全面开战讨回寿春,有刘备加入确实能锦上添花。
“本初是不是正要讨伐曹操?”刘备将脑袋换了一边歪斜,撇嘴问道。
“人尽皆知,而且我已派前将军颜良出兵攻打白马了。”袁绍应道。
“那此战的目的是什么?”刘备坏笑起来,语速放慢了些。
“嗯?”袁绍眯了一下眼睛,停顿着琢磨一下,放大音量,故意显得很有底气的样子,“当然是讨回寿春了!”
“哈哈哈哈!非也,非也。”刘备搓着胡须大笑,侧身迈了两步,“本初应该凭此战一举歼灭曹军。”
袁绍以及在座的所有文臣武将都听得愣了一下,即使他们明白此战的最终目的确实是想灭了曹操,但也从未如此公开的表达过,连一旁的张郃也惊讶得皱起了眉头,呆呆地望着刘备。
“玄德的意思是?”片刻之后,袁绍才又开口,语气明显友善了许多。
“若是袁军攻下了许都,还怕寿春收不回来吗?”刘备说得无精打采,却让人感觉分量颇重,似乎袁绍一方的人一时都接不了。
客堂内又是一阵沉默,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互相之间只是通过余光相互看来看去,不敢随意移动身子。
刘备昂着头站在原地,扫视着过道两边的一干人等;张飞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刘备的身影,若有所思,不知是该为他感到骄傲还是担忧。
“主公,此举恐怕会令我军身陷谋反的罪名。”坐在前排的谋臣——沮授打破了客堂内的安静,站起身子,作揖说道,接着转身面向了众人,“别忘了,大汉皇帝正在许都。”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对面的左将军文丑也随即站了起来,似乎很赞同刘备的主张,面向着沮授说,“只要我们表明目的,是诛灭曹贼、保护皇帝,和谋反有什么关系?”
“文将军想简单了,曹孟德定会给我军枉加罪过,本就师出无名,这下更会雪上加霜。”沮授摇着头反驳。
“唉,公与呀,你老这么犹豫还怎么打胜仗?”文丑摊开了胳膊,有些不屑地反问道。
接着,又有几人站起来发表了观点,其中文臣大多不建议直接进军许都,而武将们则都显得兴致勃勃,双方你来我往、各抒己见,客堂里突然热络了起来,但始终得不出一个定论。
“好了,好了,都停下。”袁绍拍了两下桌案,对众人下令,随后转脸对着许攸问道,“军师,为什么一言不发?你怎么看?”
许攸端坐着,朝刘备望了一眼,随后单手撑着大腿缓缓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向袁绍低头作揖。
“主公,‘讨回寿春’是不可更改的。”许攸的每个字都说得很有力。
“哦?那……便是不打许都?”袁绍将脑袋往前探了探,表情有些不悦,他似乎已被刘备的提议说得十分动心。
许攸没有马上回答,荡下双臂,再次望向刘备;而刘备也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攸,眉目舒展。
“我觉得……许先生的话应该还没说完吧?”刘备又坏笑起来,心脏却“噗通噗通”跳得很快。
许攸的脸仿佛定格一般,毫无表情,思索了一会,他很清楚袁绍的脾性,必定想入主许都,只是一直埋在心里不便表达,但刘备的话却重新燃起了袁绍对权力的渴望,即便再有更多的人劝说也是无济于事的,只得考虑一个较为稳妥的策略来成全袁绍。
“但作战的路线却可由我们自行决定。”许攸的语调平和得像在念书,转脸对着袁绍说道。
刘备闭了一下眼睛,先前的那份紧张感瞬间消散了,从刻意坏笑转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嘿嘿嘿嘿,军师说的甚好!”袁绍高兴地拍起手掌,上身仰倒着倚靠在了榻具的靠背上,“还有玄德,你的提议真是说到我心里了,嘿嘿嘿嘿!”
“本初过奖,刘某惭愧。”刘备很客气地向袁绍道谢。
“来、来,坐下议事。”袁绍冲着刘备直招手,示意他来自己的身边,毕竟刘备位列诸侯,虽然失去了地盘,但亭侯的官衔还在,与众人坐于下位显然有些不太合适,“翼德,你与那位将士也入座吧。”
刘备朝张飞点了点头,随后迈开步子往台阶走去。
“跟我来。”张飞对着身后的夏侯涓说道,却不见她有反应,“喂!”
夏侯涓依然双手握着子剑,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地杵在那,简直就像是一座雕塑。
“唉……”张飞翻着白眼,抬手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夏侯涓的肩膀。
“啊?怎么了?”夏侯涓终于回过神,茫然地左顾右盼,都不知道中间曾发生了些什么事。
“跟我来吧。”张飞抬起手臂,伸出食指在夏侯涓的眼前勾了两下。
“哦。”夏侯涓像个小媳妇一样随着张飞入了座。
刘备坐在了桌案的侧边,与袁绍形成一个直角,神情放松;袁绍主动给刘备倒上一碗热酒,递给了他。
“玄德,快与我说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袁绍凑近了刘备,露着期待的眼神,用起“我们”,已把刘备当成了一伙的。
“挑几路非主力的军队,分批前往寿春,不用快行,也不必大张旗鼓。”刘备一边说着,一边喝了口酒,顿时感到身体涌出一股暖意,“再挑主力,夜晚行动,快马加鞭,绕开小城,往许都的方向,直到阳武。”
“嗯!说的对!”袁绍听得心里不断窃喜,把盛着果点的碟子往刘备的跟前挪了挪,“那……阳武……”
“阳武由我刘某亲自率军攻打。”刘备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说道。
“嘿嘿嘿嘿!好、好!阳武约有两万曹军,我给你四万,势必拿下。”
“不用,我有几千徐州军,再补我一万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