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客堂里依然只点了一盏油灯,在东边的墙面上挂着一副硕大的字画,画上绘着一条威武的巨龙,即使烛光昏暗,仍旧显得栩栩如生,它吞云吐雾,仿佛傲视着眼下的一切。
“嗤!比起当初我的那条龙简直差远了。”刘备回想起曾经那根秦王大殿的巨型龙柱,不屑地在心里默念。
“玄德呀,觉得这条龙如何?”曹操斜靠在榻具上,坐在字画的正下方,翘着二郎腿,神情悠闲,手中举着冒出热气的酒杯,轻轻地摇晃。
刘备坐在曹操对面的胡床上,二人中间隔着桌案,桌案上放置了一些点心,还有一壶正在小火煮着的梅酒,“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这屋内的光线太暗了,刘某有些看不太清这条龙。”刘备觉得这黑漆漆的客堂令他有些不安,便想借口让曹操多点几盏油灯。
“嗯,有理。”曹操倒是很爽快地赞同了,侧了一下脸喊道,“玉房!”
刘备很隐蔽的上翻了一下眼珠,意识到这里的昏暗和涉及字画的问题根本是曹操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找机会唤出杜玉房。
“主公。”杜玉房低着头走了出来,动作有些不那么自然,视线落在了刘备的身上,却又不敢看向他的脸。
刘备也是只盯着杜玉房的身子,直到她走到曹操的身边才瞟了一眼她那张美丽的脸蛋,精神气比起在徐州似乎有了些变化,但又形容不出究竟变在哪里,虽然仍有羞涩,但也只是因为又见到了曾经的夫君而已。
“给亭侯满上酒,随后再点一盏灯。”曹操特地用官职称呼,以显得刘备和杜玉房之间已经距离很远了。
“是。”杜玉房半蹲着行礼,随后便略带紧张地来到刘备身边,提起了酒壶。
“曹公啊,刚至秋季,未到严寒,何必煮酒呢?”刘备开口问向曹操,眼睛却一直盯着杜玉芳那纤柔的双手。
“今夜风雨太大,你刚才又不小心丢了雨簦,必定受了风寒,取取暖吧。”曹操笑着答道,显示关心。
“嗯,有理。”刘备学着曹操,把内心的不悦随着这句话一起丢还了过去,但也不能产生什么结果,只是自己稍稍感觉慰藉罢了。
同时,刘备在心里念叨:“明明是你自己纵欲过度、身子太虚,假惺惺地说是为我取暖,我已经换了身衣服,可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杜玉房又点了一盏油灯之后便退下了,丞相府的客堂空间非常之大,即便多点上一盏也只能使之稍稍明亮了些,并没有实质性的改观。
“玄德呀,现在可看清些了吗?”曹操又问道,而其本意绝非是针对那条龙。
“嗯……稍有清晰,真是器宇不凡呐。”刘备微笑道,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唧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对!”曹操仰起脑袋大笑,随后坐直了身子,往前倾了倾,“但这天下豪杰,可没有几人能与之相衬啊。”
“那……何为豪杰呢?曹公。”刘备也跟着坐直了些,微微地歪起了脑袋。
“能有一方势力,麾下将士无数,方可算做豪杰。”曹操说着,吹了吹杯中的热酒,喝了一大口,随后继续说道,“可其中却少有人能被称作英雄啊。”
“哦?那依曹公来看,吕布可算作英雄?”刘备放下酒杯,将上身又往前凑了些,手肘撑在了桌案上。
“虽然他武艺冠绝天下,但有勇无谋,只算一员猛将而已,称不上英雄。”曹操一边回答,一边微微地摇着头。
“袁术?他如今已于寿春称帝,号令一方,可算英雄?”刘备单耸起了眉毛,显然连他自己都没把袁术放在眼里。
“伪帝一个,据说他把淮南一代治理得民不聊生,岂可能算英雄?”曹操再度斜靠上了榻具,一脸的不屑,抖动起腿脚。
“袁绍?他四世三公,仍在不断向周围扩充势力,其军队已五十万有余,可算英雄?”刘备也更换了一下坐姿,与曹操反向着斜了身子。
“此人要谋大事却只在意自身,一味贪图小利,怎么能是英雄呢?”曹操自信地回应,同时拿起了一块点心。
“公孙瓒?他为人仗义、体恤百姓,可算英雄?”刘备想起了当初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不免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
“伯珪的确忠义仁厚,但缺乏霸气,他的地盘就快被袁本初给吞食殆尽了,既不向外求援、也不大举反攻,坐守易京却无计可施,还怎么能被当作英雄呢?”曹操有些皱起眉头,对袁绍的势力越来越大显得十分不悦,把点心放进嘴里,大力地嚼了起来。
“那……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呢?可算英雄?”刘备想起了在与皇帝校对家谱的时候,曾粗略地谈论到了这两位割据一方的皇室宗亲。
“他们二人虽为大汉亲戚,但只顾守着已有的地盘,毫无野心,自然也算不上是英雄。”曹操咽下了口中的点心,双目有神,举起酒杯朝刘备抬了一下,示意敬了他。
“还有江东孙策,地广将多、年轻有为,可算英雄?”刘备单手举起了酒杯,随后感觉有些不妥,便立刻伸出了另一只手,酒已经不那么烫了,刘备也大口喝了起来。
“他只是借着父亲的家业而已,如今孙文台已病死,孙伯符则太过意气用事,打死了当地受人爱戴的道士,被百姓群起责备,已被激得病入膏肓,真还不如其弟孙仲谋,万不是英雄啊。”曹操露出自信的笑容,摇晃起了身子。
“哈哈哈哈,如此看来,当今天下可就只有两位英雄了。”刘备把酒杯放在桌案上,稍有些用力,盛着点心的碗碟都轻微地振了一下,歪斜着脑袋,翘起了嘴角,注视着曹操。
“哦?”曹操并没有被刘备的架势惊到,再次坐直起来,将手肘撑在了酒杯的旁边,身子凑上去,脸与刘备离得很近,都不眨一下眼睛,“难道……玄德的意思是?”
“没错!”刘备大喊一声,瞬间站了起来,将双手快速摆成作揖的姿势,同时弯下腰,依然保持着与曹操的近距离,“正是刘某与曹公啊!”
窗外突然耀眼地闪了两下,把整个客堂照得透亮,将门外北边的过道上瞬间映出了好些个黑影,看样子都是身穿铠甲的士兵,手中正举着利剑,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刻冲进客堂把刘备当场杀死。
闪电过后,客堂里又只剩下了两盏油灯的光亮,昏昏暗暗,一阵短暂的安静,只听得到屋外的风声和雨声。
随后,一声惊雷响起,宛如夜空被一下劈开,震耳欲聋。
刘备和曹操纹丝未动,维持着二人先前的姿势,相互对视着。
曹操终于眨了一下眼睛,微笑起来;刘备则表情轻松,缓缓放下双臂,左手轻轻地握住了腰间的剑鞘,而他的后背已经涌出了汗水。
……
夏侯渊笔直着上身,右腿抬起,跃过了马头,十分轻巧地落到了地面,仿佛都没觉得有什么重量,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
他向前迈了两大步,手中握着长枪,活动着肩膀和脖子,骨骼“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两眼注视着从客舍内提着长刀、缓步走出来的关羽。
风雨已逐渐减弱,闪电和惊雷也不那么频繁,夜空中的乌云不再厚重,使得周围稍稍的亮堂一些,不似刚才那般昏暗了。
“云长,已至深夜,为什么不好好就寝?”夏侯渊将脑袋仰得很高,升了官职不免得有些傲慢,开口向关羽问道。
“睡不着,想出门走走。”关羽没有停下脚步,态度冷冷地朝夏侯渊走去。
“哦?何必劳累,不如与我唠唠家常如何?”夏侯渊攥紧了长枪,也迈开步子向关羽走去。
“也好,我正有此意。”说罢,关羽突然抡起长刀、瞪起眼睛,一个大步跨到了夏侯渊的跟前。
二人开打,但目的都不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意在拖延,只见武器一阵猛烈的碰撞,却都没有使出绝对的力道。
关羽一边打一边向一侧挪动步子,企图带着夏侯渊远离客舍的大门,因为张飞已经骑上了乌骓,随时准备冲出来。
夏侯渊眼珠一转,立刻后撤,不与关羽硬抗,立在了客舍的门前。
“云长,你我聊得话不投机,你想去哪便去吧。”夏侯渊露着坏笑,向关羽挥了一下手臂。
没想到夏侯渊看出了关羽的用意,且早就知晓他是个严重的路痴,独自一人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跑到丞相府。
“翼德呀!要不你也出来一同聊聊?”夏侯渊又冲着门内喊了一声。
关羽一下子没了办法,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打算请求夏侯渊网开一面,无奈地单膝跪地,低头作揖;张飞也骑着乌骓,提着长矛,表情严肃地走出了客舍。
“恳请车骑将军……”
“你们在干什么?”没等关羽说完,刘备大声问道,正举着雨簦,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来。
张飞闻声望去,神情顿时松散开了。
关羽则长舒一口气,紧跟着上翻了一下眼珠,同时在心里念叨:“你这家伙就不能走快一点?害得我我又一次替你求情。”
……
“主公,暂不动手?”荀彧站在曹操跟前,轻声地问道。
“我想了一下,目前还没什么理由。”曹操斜靠着榻具,看着手中的酒杯,抬起了眉毛,“等征讨了袁公路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