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粮仓的事情很快就传开,若不是朝廷下发的赈灾粮运到了,此时的新丰早已乱成套。
事后,那块石头上的字宛如刺一般卡在姚县令的喉咙,令他有苦难言。
但,即使发生这样的事情,新丰重建的事项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月,宋玄亦已回到府学上课。
然而,他协助官府救灾的事迹已然传遍了城北。只是宋玄不知道,此事还随着折子传到了御史台。
洛阳,御史台。
在新丰治水取得成效后,洛阳这边也收到消息。
御史台中,此时,御史大夫萧守和御史中丞严宣正在整理折子。
在御史台,御史大夫为长官,主要是监察百官,辅佐丞相。历代,群臣的奏事须由御史大夫向上转达,皇帝下诏书先下御史,再达丞相。
故而,皇帝一般是可利用御史大夫来监察,牵制丞相。
然而,这都是平武元年以前的事情。
奏折按其内容,可分为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以及贺折四类。
严宣在翻动奏折之际,无意之中看到一个名字,令他的手略微一顿。
宋玄。
严宣脑海中忽地闪过三个字,“嫁接术”。
是了,上回杨刺史向陛下上了一份奏折,里面就提到“嫁接术”。而当时陛下对此事的态度,他还清楚的记得。
于是,他仔细地将这封奏折再看一遍。
“裁弯取直?”严宣低语出声。
陛下招贤若渴,上呈这样的折子,定然不会错。
当即提笔,在折子上添上一句,便将这封奏折呈与御史大夫萧守。
萧守接过折子,翻动之际,说道:“这是南海郡新丰治水的折子?”
“回大人,正是。”
萧守细看之后,提道:“府学生宋玄与都水丞治水,还提出了防治瘟疫的药方。”
“还真是年少有为,乃我们赵国之福。”
严宣笑应,“大人说的是,近日陛下为各地水灾的事情烦恼着,这封折子可是个极好的消息。”
就在此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大人,说谁年少有为?”
人未至,声已到。
萧守回身,见丞相岑利白正缓缓踱步而来。
萧守和严宣从速起身,上前一步行礼。
萧守打招呼道:“岑公安好。”
岑利白轻轻摇头,“老朽年纪大了,夏日多雨,听不得整日整夜的雷鸣声,已好些天不得安眠。”
萧守关切道:“岑公多保重身体。”
岑利白闻言,将视线转向萧守手中拿着的那份奏折,笑道:“萧大人有心了。”
“方才,你说谁年少有为?”
萧守身侧的严宣听了一怔,萧守将奏折递在前,“此次新丰治水有大成,当地的府学生宋玄出计有功,着实难得。”
岑利白抬手,微微翻动折子,似笑非笑道:“噢?一个府学生。”
言罢,他将奏折合上,随即丢在右侧的一叠奏折上。
萧守是个聪明人,他看到岑丞相的这个举动,立即明了。
严宣唯有用眼眸的余光看着那封奏折,沉默。
这左右两叠的奏折,是有一定的学问在其中。
这左边的奏折,一般直接送达御书房,不必经过丞相府。而右边的折子,要么就送去丞相府由丞相批阅之后再达御书房,要么就直接驳回。
只是,萧守想不通,岑丞相与宋玄这个年轻的府学生到底有何瓜葛。
他只知道,这个叫作宋玄的年轻学子,自此失去一个在陛下面前展露才能的机会。
岑利白回到丞相府之后,叫来属官岑远,问道:“上回叫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了?”
岑远恭敬道:“回大人,属下已打听清楚。这名宋玄不过是西关一个小地方的学子,他本为学馆扫地的小子,后由其师作保,才得以参加县试。”
“扫地小子?连寒门都算不上罢。”岑利白坐在案前,只是低头开阖茶盏,啜了一口,道:“其师是?”
“回大人,其师为陈邵中。”岑远躬身回道。
岑利白将茶盏放下,深潭似的眼眸微动,“陈邵中,这么多年,倒是把他给忘了。”
“那件事后,他倒是跑得快,也藏得够远。”
岑远听了,试探道:“大人,可要属下继续探查关于宋玄的事情?”
“不必了,有这样的好先生,任他这辈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岑利白不动声色道。
……
虽然离郡试还有很长一段时日,但城北府学距离南海郡龙川考场路途遥远。府学生一般提前到龙川,先定下心来复习。
裴希和魏凌他们自是不担心的,他们家族,历年都有人科考。故而,他们家族会在当地筹建试馆,专供同族赶考的学子下榻。
裴希知道宋玄孤身一人,于是邀请道:“宋兄,咱裴家在龙川也有一个试馆。虽然地方偏了些,但胜在安静雅致,住得也宽敞。”
“不若这回去龙川,你与我去裴家的试馆住下。保准收拾得妥妥当当的,也不必你忧心赶考的事情。”
宋玄自忖着,虽然自己与裴希有交情,然则裴家的试馆也是专供同族学子郡试所用。若是自己去了,怕是于礼不合,也给裴希平添麻烦。
“裴兄好意,玄心领了,赴考的事情我已有安排。”
裴希的目光因他的话闪烁了一下,他眨了两下眼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宋兄,你何须与我客气。你也知道,这试馆主要是由我家出钱所建,我要带你去住,谁敢多言。”
宋玄失笑,“裴兄,莫要为此事苦恼,还是想着如何完成先生今日布置下来的课业罢。”
听了宋玄的话,裴希面露苦色,最近朱教谕出的四书题越发刁钻了。
裴希离开之后,宋玄让伍彦将笔墨拿来院中,他当即坐在案前思考今日的课题,“君子责求于己。”
宋玄自忖着,此题出自《论语·卫灵公篇》,原文是,“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理解,便是具有君子品行的人,遇到问题先从自身寻求原因,而小人则反之,发生了麻烦总是想方设法推卸责任,从而撇清自身。
然则,此题难在破题之处。
越是简单的题目,破题之处更须令人眼前一亮。
宋玄思忖着,朱教谕出此题,点明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君子凡事皆求己,如学问之功,惟求自慊于心,必不由他途而进。盖兢兢业业,恐有缺失在己。而小人凡事妄求诸人,且德不加修,盖戚戚责备于人。
此乃君子、小人,品行之悬殊。思至此,宋玄心思一动,在心中想了好几种破题的思路,等决定之后,才执笔破题。
伍彦已将墨磨好,宋玄执笔蘸墨,破题道:“圣人所言,行有不得而反求诸己,则其责己也必严;违道干誉而望人之知己,则其责人也必甚。其始不过求己求人一念之别,其终遂至君子小人品汇之殊,人不慎之于所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