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成,先生请过目。”宋玄将书稿递上。
陶先生接过书稿,调整下坐姿就开始看。方才搭在他膝旁的陶子明,此刻走了出来乖巧地在一旁默诵《诗经》了。
午后的暖阳透入阁中搭载宋玄所写的书稿上,书稿的题目是:“天下同归而殊涂。”
宋玄当初拿到这道题时,脑海一瞬便知此题出自《易经》,原文为,“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其意为天底下的万事万物,通过不同的途径,亦可走到同一个归宿。也寓意为各种不同的思想,将自然地趋向一致。
此题看似简单,宋玄又如何不知陶先生在给他下套。他跟在陶先生身边学习已有一段时间,此时正是验收成果之时,他定然要下足功夫。
故而,当他在破这道题时,回想起孔圣人的之言。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因此,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陶先生看着宋玄的文章,念到其中一句,“推而通之,则万变而不穷;合而言之,则一致而已。”
宋玄想着,他以变通之数入题,应当是……
“善。”
陶先生放下书稿,随即站起来看向宋玄,“景略,你随我来。”
宋玄点头跟上,陶子明拎着紫砂壶随行在陶先生身侧。
三人不紧不缓地穿过长廊,不多时便登上阁楼,阁楼左侧有一间书房,书房内有书画点缀其间,古朴雅致。
“景略,你过来看看这幅画。”陶先生立在一幅画前,回首唤来宋玄。
宋玄应声过去,入目是一幅松鹿图。一汪溪流之上有苍翠的松柏立于其中,泉流激越之下,有两只梅花鹿在溪边的巨石旁,巨石旁点缀着几株竹树桃花。
一只梅花鹿卧倒石旁,短尾微翘之际仰头回望,神态悠然。另一只,两足着地,前左腿上提,只顾埋头前行。
两鹿幽憩,古松苍翠,岸芷汀兰,观之甚是清丽娴雅,极为传神。
陶先生兴致颇高,笑问,“景略,此画何如?”
宋玄以前对国画略有鉴赏,于是诚挚说道:“苍松遒劲,雄鹿昂首,此画中的事物灵动活泼,山石溪坡点染入神,实乃佳作!”
“子明,去磨墨。”陶先生一顿,看向那幅画,微微喟叹道:“此画已有好些年头,如今为师再也画不出如此雄奇壮阔的画了。”
“祖父,墨磨好了。”
“景略,此画尚缺一首诗,你来题罢。”
宋玄回案前拿起一支笔,笑言:“先生之邀,景略便献丑了。”
陶子明机灵地将砚台捧在宋玄面前,宋玄回以一笑,“劳烦小师弟。”
顷尔,他蘸墨上前,在画的上方题道:
“鹿鸣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闲倚两三松。”
陶先生捏着花白的胡子,眼眸一直欣赏着画中的诗句,“此诗清丽洒脱,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豪气。”
随之,他看向宋玄,“景略,年轻人的朝气与孜孜以求,当如是啊。”
不多时,画上的墨汁渐干,陶先生将画收了起来,“再过些时日你便考郡试了,这幅画为师便赠于你,愿你高登梅花榜。”
“多谢先生。”宋玄躬身接过画卷。
离开陶府,坐在马车里的宋玄,手里拿着那幅画卷,顿觉压力排山而来。
他思忖着,松树下的梅花鹿有天道酬勤,科举高中之意。陶先生送此画,对于宋玄来说,是一种无声的劝勉。
宋玄回到双柿轩后,将这幅画挂在室中最显眼的地方,以示对自身的鞭策。
……
春日渐暖,一年一度的郡试大张旗鼓地来了。
郡试前几日,听风堂难得热闹了起来,因为这座宅子的少东家江公子从洛阳来了。
江松月自收到宋玄的那封信,便带着侍女阿晚打点行囊赶赴龙川。
她收到宋玄的来信时,洛阳的雪尚未融化,大院中唯有松柏翠绿如故。
“姑娘,宋公子来信了。”阿晚也窜了个子,长长的头发用一根淡雅的发带束了起来,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煞是活泼。
江松月一直在帮着家里打点生意,她自幼习书,可惜女子不能科考。她唯有将一身才学投入经商之中,商场上的她智谋过人,将家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然而,她终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姑娘。深在大院之中,闲暇时,她也同洛阳的其他姑娘一般,抚琴作画,消遣时光。
在这些日子中,唯一的变数,便是结识了那位名为宋玄的男子。
江松月将书信拆开,一张小笺滑落下来。
她弯腰拾起,一首小诗顿时跃然眼上。
“已见寒梅发,复闻啼鸟声。
心心视春草,畏向玉阶生”
她低低吟咏,眸色掠过一抹欣喜,“阿晚,绿绮轩的寒梅开了,咱们去看看。”
马车辘辘远行,阿晚不懂,想要看梅花,洛阳多得是,何须山长水远地跑去龙川。
阿晚怀着这样的疑惑,终于和自家姑娘来到了龙川。
“少东家,你来了。”阿佐看到江松月,满眼都是惊喜。
“阿佐,快来帮忙搬东西。”阿晚招呼道。
“宋公子可在?”江松月问向阿佐。
正在踏上马车搬东西的阿佐,闻言一愣,“宋公子方从陶府回来,如今正在双柿轩。”
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之时,双柿轩里的柿子树枝叶嫩绿怡人。
一缕缕阳光打下,柿子叶迎风朝阳,枝叶婆娑,如碎银入画,斑驳动人。
江松月穿过双柿轩的月亮门时,宋玄正在柿子树下温书。
“你来了,江公子。”宋玄抬头,只见一个身穿嫩黄衣衫的公子走了过来。
“嗯。”江松月走过去,在他案前站立,“宋兄,我叫江松月,往后你可以叫我松月,这江公子叫得生份了。”
“江松岳,松岳,可是岳有乔松的松岳?”宋玄放下书本,离开桌案,走到江松月跟前。
江松月秀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但笑不语。
宋玄不知所故,道:“在下宋玄宋景略,往后你可莫要再叫我宋兄,唤我景略就好。”
“景略?”江松月纤眉一挑,轻唤道。
宋玄身形一怔,茫然抬首,甚觉眼前之人,在气质上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