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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皇帝起居日常】

我们是文官集团 莺影莹盈 3498 2024-07-11 11:11

  说起沈一贯这人,性极孤介。

  他曾自己评价自己,诸如:多病,不喜树党植交,心轻厌中人不愿共事,好洁廉,无资以充结交,四面攻者多,不能忍气、澹泊清净,不喜作为……

  沈一贯这次称病,朱翊钧不会再如他所愿,他素谙臣子的手段,所以只会不断催促其赶紧入阁办公。阁中已无人,他再不办公,朝政真要停摆了。

  沈一贯自是顶着压力入阁办事,头一件事,还是上疏请求内阁添人——臣历考自有内阁以来,绝无一人独任之时。盖一人见识有限,精力有限,即光阴亦有限,故必合众人之力以为力,而后能兴发。

  主上之事功合众人之见以为见,而后能裨益,主上之聪明虽以尧舜之朝并命九官,文武之世兼资十乱。况当叔季多艰之秋,而欲责匡夫于一手一足之力,此必无之数也。

  诚知陛下甚求良辅,不授匪人,顾词林诸臣久典直侍,皆在圣心……而廷推再三,又合左右诸大夫,国人之公论,此而不可信更谁信者?且进退黜陟之权制于朝廷,万一试而不称,亦惟陛下所裁断,而何必坚持少可之心,反贻空虚之弊?又使臣蹈专权之嫌以伤?

  去年,他与赵志皋就屡次上疏求内阁添人,但迟迟不见回应。在年底,他再次上疏乞吏部再推二三员,以资选择,后来朱翊钧回复道:人之贤否,遂难周知,乃欲斟酌发行,岂有不补之理?

  沈一贯才明白,皇上是嫌没有合适人选。

  朱翊钧见疏即批复——览奏,情词恳切,具见忠爱。但内阁政本辅弼重臣诚乃恭默,深思岂可久不简用,便令吏部通将前后会推员数详开具奏,方今国事多艰,宜仰体君臣大义始终以德襄赞,以副眷倚至意。

  见此批复,沈一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张江陵,皇上曾在登基不满十日时,就召对之,而后张江陵上疏答谢——臣闻古所称辅弼大臣者,在于赞成君德,安海内,责任甚巨,非臣愚所能称塞上意。人臣之道,必秉公为国,不顾其私,乃谓之忠。臣伏荷天语谆谆,能不奋励失坚素履,罄竭猷为,为祖宗谨守成宪,不敢以臆见分更,为国家爱养人才,不敢以私意用舍,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于皇上之职分也。仍望皇上继今益讲学勤政,亲贤远奸,使宫府一体,上下一心,以成雍熙悠久之治。

  “皇上心中满意的人选,是否就是张江陵那样?”沈一贯不禁自问。

  过几日,其实已知吏部早将之前会推的名单交了上去,但是又没了动静。沈一贯只得再次上疏,以阁员未简复申前恳。但一如往常,石沉大海。

  ~2~

  这边没了动静,可那边又起,还是与开矿有关。

  已在家中调慑许久的赵志皋上疏——山东抚臣谒,谓众怒如水火,不可向迩,若不及今取回马堂以安反侧,则将来事势有不忍言者。

  夫矿税之役臣亦逆知必有今日,今一见于天津,再见于上新河,然不意临清一发若斯之烈也!临清为运道咽喉,齐鲁扼塞,民俗剽悍,加以东西南北之人贸易辐辏,乘乱一呼云集雾合,此地一摇则三齐震动,京师欲安枕不可得。

  乞速下德音急撤回马堂,行令抚按加意安抚,或念法不可弛。姑就一二倡乱者惩罚以弭观望实,宗社无疆之福。

  朱翊钧览疏,脸有愠色。他纵然知马堂手段过激,但若背后没人指点煽动,他是不信百姓就闹的起来,还只专门针对马堂?矿税监也不过这二三年之事,以前没有税监的时候,当地官民就能相安于无事?

  朱翊钧略作考虑,随即吩咐:“来人,那个王朝佐要严加审问,务必找出幕后指使是谁。”

  “是,”近侍得旨退下。

  赵志皋那封奏疏,自然不报,不过稍后,却被皇后女官收走。

  王皇后住在后殿,帝后同一屋檐下,却极少见面。

  但她十分有心,会将皇帝留中不报的奏疏收拢来,再分门别类整理收藏,以便日后被问起,她也能马上找到。

  平时她也看外臣的奏疏,即便忧虑,她不敢表现出来,这点不及郑贵妃。郑贵妃常常服侍皇上处理朝政,大有‘红袖添香览奏疏’的韵味,身为皇后的她,无法与之相比。倘若郑贵妃再表达一下自己对于朝政的见解,诸如‘臣妾愿捐出白银五千两以救济灾民……’,皇上不仅不会责她干政,还会下旨——‘其中宫者,传着各出所积之资,以救济国用,甚见忧国为民之意’。让阂宫上下,包括中宫都要以郑贵妃为榜样。

  她能不遵旨吗?她敢不以贵妃为榜样吗?出钱都是小事。

  “对了,最近延祺宫那边如何?”看了奏疏,王皇后突然又想起朱常洛,似乎许久都没听到王恭妃的消息了。

  她身边女官很快回道:“回娘娘,一切,还好吧……”女官说话吞吞吐吐,王皇后不禁瞧她两眼,“怎么了?”

  女官赶紧道:“回娘娘,大皇子那边依旧,每日还是文华殿讲读。去年皇上为大皇子找的侍讲官,都很厉害呢,时常夸大皇子刻苦。”

  “嗯,”王皇后点了点头。那几位侍讲官,皇上还算用心,去年找的冯有经、叶向高,还有董其昌,前年的方从哲,这几人都不错。正月里皇上还问过常洛的学业,得闻已学完《书经》之后,又亲自安排了续讲《礼记》,《书经》,令‘闲日温习’……耽误那么久,是该努努力了。

  “那景阳宫那边呢?”王皇后又问道。

  “王恭妃整日以泪洗面,听说眼睛已经视物不清……”

  “常洛就没想着去看看?”

  “王恭妃不让大皇子去看她,说怕被人逮住错处,对大皇子不利。”

  王皇后不语,许久,才似自嘲一般,“瞧本宫这记性,就算景阳宫答应,没皇上允许,常洛也不能去看望。”

  “娘娘……”

  “什么?”

  “皇上不是为大皇子选了淑女吗?为啥又没消息了?”

  王皇后笑了一声:“这是你能操心的?本宫都不知道。不过,总会有别人来催的……”

  ~3~

  礼部侍郎余继登以太庙雷火示警上疏——乞严敕大小臣工各修职业,共图消弭因陈修省之实。三事其一,谓天子主天地宗庙之祭祀,此礼之至重者,皇上不亲郊庙,积有岁时,请圣驾恭诣太庙祭告以慰安祖考之灵。

  其二,谓皇长子睿龄十八,已越婚期,婚选一事既已告知祖考,乃候旨未报,乞特遣中使选择淑女举行吉典。

  其三,谓近来奸民妄献矿税,椎骨及髓,使祖宗之人民恇扰不宁,祖宗天下危殆而不安,乞布宽大之恩,用苏闾阎之困。

  疏入大内,朱翊钧让文书官批复——“奏内事关朕躬,朕已悉知,祭告奉安暂遣官代,大小臣工各恪修职业以回天意,毋饰虚文。钦此。”

  这批文三事只回了一事,未提及矿税,及皇长子选淑女。

  随后,沈一贯亦借皇长子的讲章进规上疏——‘臣顷阅词臣所撰,皇太子讲章内,齐宣王自言其好勇好货好色(寡人有三疾),孟子历为解之言,好勇如文王之遏密(为帝王居丧),好货、好色如公刘、太王之同民,即可为王道。

  臣观此意大有裨于今日,辄敢引为喻,盖自平秀吉煽乱,皇上赫然震怒,爰整师旅以存朝鲜,以惠中国,非所谓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者耶!真文王之大勇也!

  顾,自矿税之役烦兴而天下始有好货之疑矣,则何以不为公刘?自皇长子大婚之礼久稽而天下又有怨旷之虑矣,则何以不为太王?

  夫削平倭奴,永清翰海,树威异域之外,皇上不惜夙夜忧勤而尤为之,奠安民生,使无反侧之,忧诏行嘉礼使之无怨旷之感?不过一明旨耳,至易也!皇上何惮而久不为此?望将冠婚大礼及矿税二事俯从所司奏请,天下幸甚!

  朱翊钧真给气笑了,看着沈一贯的奏疏,神情相当复杂。他如何不知这‘寡人有三疾’的典故,当初沈一贯任经筵日讲官时讲的故事!后来还因此与他有番对答——

  “齐宣王问淳于髡,但朕也想问你,你知道朕喜欢什么吗?”

  “古之王者喜欢有四,陛下喜欢也有四……”

  “何之朕所好?”

  “古者好马,陛下好财;古者好味,陛下好酒;古者好色,陛下亦好……”

  “只有三,其四呢?”

  “陛下好气……”

  这不就是雒于仁那混账东西的名篇佳作?朱翊钧气得将奏疏一丢,不想再看……

  不久,奏疏又辗转到王皇后那里保存。

  王皇后看了不禁笑道:“沈先生不愧是大学士,虽是劝谏,但讲的道理着实有趣。”

  “娘娘,沈先生都这么说了,您说皇上会同意大皇子尽快行冠婚大礼吗?”

  王皇后轻叹一声道:“唉,终究是会答应的,就不知在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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