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不妥,秦王与代王位于九边得其半,王朴若娶了秦王府的郡主,以后代王和秦王会不会借着王朴合成一股势力。”温体仁严肃进言道。
周延儒听得呆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秦王与代王位于九边得其半,他们又不掌兵权,得个屁啊。而且连出个远门都要请皇帝格外恩准,他们如何能够驾驭王朴这头野马。所以温体仁的顾虑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是要给王朴找茬。
不过,看崇祯的低头思索状,显然是听进去了。周延儒想起皇帝的多疑性子,跟着这种性子的皇帝做事真是凡事都瞻前顾后,不能畅快啊。
“总该赏他什么吧。”崇祯十分无奈的苦笑道,手里没银子,做皇帝也没威仪啊。
“哎?他的哥哥死了,爵位空了出来,就让王朴袭了那个爵位。”
“可王朴是庶出,他哥哥的爵位也不该由他来袭爵,怎么能开此有违嫡庶尊卑的恶例。”周延儒不满道,他听出来了,这个温体仁也是要借这个机会讨好王朴,竟和他抢了起来。心头就无名火起,他周延儒是眼看圣眷转冷,想着未雨绸缪,万一将来被外放出去做监军,先在这里给王朴一些恩惠,将来才好保全自己。如今天下大乱,神甲营这支强军才是益助。但是温体仁圣眷正隆,却也有这般心思,这小人果然卑鄙。
“周阁老有所不知,前些天通政使司刚刚收到五军都督王虎的折子,请将嫡长子王勤的爵位改为庶四子王朴一房来承袭。这个请折不合道理,所以一直没有呈送文渊阁,转发给了锦衣卫,我奉旨去锦衣卫公干才得知此事。”当下就把王朴与王家的老太太之间的约定说了一遍,这是锦衣卫刚刚侦到的情报,周延儒虽贵为内阁大学士也是无从得知。
崇祯左看看右看看,脑仁很疼,两个亲信大臣一个主张给爵位,一个主张给赐婚,他私心更偏好给爵位,因为一个侯爵而已,量来也没啥大用,他对统兵大将与藩王联姻却是甚为忌惮。便道:“那就给他爵位,朕待他不薄,想来知足了。”
“皇上圣断。”周延儒十分不快,这一次拉下老脸来讨好王朴,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给温体仁实实在在羞辱了一番,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在朝廷里混不下去了。
廷议毕,勤政殿出来,周延儒与温体仁就撞见了孝定太后的仪驾,忙退开一边,孝定太后眼尖就看见了他俩,就命停仪驾于侧,垂问道:“周阁老与温阁老都在,何不见徐阁老。”
“回禀太后,许阁老抱恙已有一月。”温体仁回道。
“那你们就不做点什么吗,任由大明的边将无依无靠?”孝定太后这话略带指责,却又语焉不详,说得云里雾里。
但是周延儒和温体仁是哪样的精明,立刻领悟,太后难道是听说了大捷,要来劝皇帝安抚王朴。温体仁笑道:“王朴圣心备焉,朝济而夕设板焉。”这话取了春秋左传里的典故,其意倒也挑不出毛病,说王朴有圣人的胸襟,在国难当头,只身犯险,前往敌国,终于立下大功。但孝定太后是小户人家出身,哪里能听得懂,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家没学问。
孝定太后老而弥坚,怎么品不出这些话里隐隐含有讽刺,心里有气,道:“温阁老是水德,与朱家火德相冲啊。”这话就太直白了,而且十分有杀伤力,温体仁听了当场面色大变,脚一软跪下请罪。
周延儒看了温体仁的窘态,十分受用,暗笑温体仁不识好歹,孝定太后就是个村妇,骂人直来直去,你何苦气她,给自己找罪受呢。就笑道:“圣上刚刚与臣等议事,现在正喝羹汤,等会儿,去哪就不好找了。”
孝定太后寻崇祯有要事,听了这话,果然不做纠缠,她看周延儒还算恭敬,有意羞辱温体仁,就道:“本宫去找皇上谈谈事儿,周阁老,你跟着我,咱们一起去劝劝皇上,哎,大明离不开周先生这样的君子,皇上身边尽是些小人可不成。”言罢,不顾温体仁身子气的发颤,径直头也不回的朝勤政殿行仪驾。
花园小径旁,太后下仪驾就与周延儒套近乎,道:“听人说,大明只有两支军马能与东虏一战,辽东的关宁铁骑和山西的神甲营,是也不是?”
“咦,或许,正如其言。”周延儒还十分不习惯这个老娘们的直白,这种没心肺的话,心里有数就行,说出去,大明乃亿兆人口的天朝,何等失面子。
“我听说,这两支军马都与你们不和,哼。”孝定太后指着周延儒的鼻子,气恼道:“你就是这样辅佐皇上的吗,皇上和你们都瞎掰,早晚要掉沟里去。”
堂堂大明次辅就这样被一个老太婆耳提面命,心里暗暗后悔,跟来倒了血霉。
“好在,还有帝师能晓得厉害,尽力挽回,这两支军马倒是很卖他面子。”言及孙承宗,孝定太后才脸色开朗一些了,道:“关宁铁骑那边有帝师亲自坐镇,本宫很放心,就是王朴这个人,年轻气盛,屡屡敢犯天颜,不安抚好他,你们能睡得着吗。”
“呃,不知太后有何见解。”周延儒倒也没有阴阳怪气什么,只是木然问道。
“见解不敢当,劝人好好守住祖宗基业而已。”孝定太后无奈道,要不是皇帝太不知轻重了,她实在不愿意出来给世人耻笑,预料将来有大把文人讽她母鸡司晨。
周延儒难得有些钦佩孝定太后,这老太太其实比崇祯更适合当皇帝啊。便道:“老臣其实也常常劝皇上不要轻易显露意图,被臣下揣摩到圣意,是为君者大忌。”
“嗯。”孝定太后满意点了点头,她与这个周延儒合力,应该就能把事情办妥了。
孝定太后携周延儒进去与崇祯见了面,各行礼毕。
“圣母皇太后,您近来身子安好否。”崇祯嘴上说着体己话,心思却并不在此,很是敷衍。
“拖皇上洪福,我无灾无痛,好得很,反而是皇帝看着轻减了许多啊。”孝定太后也客套了一下,随后便直言道:“皇帝勤政是好,但是有时候,也要难得糊涂一回,不要和臣子们较劲。”
崇祯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听不太明白,孝定太后这话是暗藏玄机啊。于是朝一旁的周延儒看去。周延儒是机灵通透的老油条,当即会意,上前一步回禀道:“太后听人说大同镇出征草原,得了一场大捷,难掩欣喜。”
“哦,朕已经为王朴准备好了赏赐,他是庶子,但朕开恩给他袭爵。”崇祯十分不悦道,这件事情显然不值得太后亲自过问,然而她却来指手画脚,这是看不惯他,还是看不起他。
“水浒传里有一个好玩的故事,皇上想听听吗。”孝定太后略一沉呤,又道,但是说出来的事儿却很不着边际。
“朕,听着。”崇祯迟疑一下,他事情忙,不想听一个老太婆说废话,只是一口回绝又不合礼制。
“记不清是第几回,武松进了晁天王府里避难,晁盖收留他,给他很多银子,衣食皆供着,但是武松却很不感恩,心中更有怨气。后来宋江也来了,这个宋江把晁盖给他的银子分一些给了武松,武松就很感恩,从此成了宋江的忠心随从了。你猜是为什么呢。”
“这个,武松不知好歹。”崇祯拧眉道。
“世上都是武松这种人,都是不知好歹,你做皇帝,是想要做晁盖那样的,花了很多银子还落不到好,反而被人怨恨。还是宋江这样,只是花了点小钱,就能让人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宋江是如何做到的。”崇祯疑惑的问道。
“没有多么了不得的手段,就是给面子。”孝定太后道:“晁盖冷脸给人家银子,人家收下银子,心里却不痛快了,这叫升米恩斗米仇。宋江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嘴脸,套亲近,不花钱的反而收买到了人心。所以,你对王朴是冷着脸吗。”
崇祯听了这番大论,陷入沉思,是啊,我对王朴,岂不是就跟晁盖对武松一样吗。他并非听不进劝谏的人,便问道:“那朕该怎么办呢。”
“王朴需要什么,他现在缺什么,你想过吗。”孝定太后问道。
“那朕,朕赐予他一面免死金牌怎么样。”崇祯双眼一亮,道。
孝定太后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好半会儿才缓过来,只好道:“外面的臣子,最怕朝中无人啊。徐阁老快死了,他王朴就没依靠,能不急吗。”
“哦。”崇祯恍然大悟,是这个理。问道:“那朕就去寻东林党老人,请个人出山,来顶替徐阁老。”
“不够的,人亡政息。王朴是武人,跟东林党里其他人未必亲近。”孝定太后摇头道。
“那么太后的意思呢。”崇祯渐渐不耐,脸色有些僵,毕竟自己才是皇帝,这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分明是训儿子来了。
“后宫内,有个宫女,听说王朴很看中,给她抬个妃位吧,叫王金玉。”
“哼,这不合礼制。”崇祯冷哼道,王金玉只是王家的庶出女儿,不属于良家嫡女,按明代祖制确实不能封妃。
“事急从权而已。”
“朕九五至尊,一言一行为天下垂范,岂可稍有懈怠。”崇祯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那,哎呀,你这孩子。”孝定太后是个暴脾气,见崇祯孺子不可教,心头火起,恨不能飞起一脚踹死他。都已经社稷垂危的关头,还在扯什么合乎礼制,有什么意思。
看孝定太后急的词穷,原地转圈,崇祯莫名快意,邪魅一笑道:“王朴的银子果然太多了。”他这会儿已经认定孝定太后暗中收了王朴的贿赂,才会跑过来费这一番口舌。
崇祯皇帝的养气功夫很不好,喜怒心思皆形于色,所以孝定太后一听皇帝的话,再看崇祯脸上的故意,就知道没戏了,黯淡一笑,连客套都免了,拂袖而去。到门口,又转回来对周延儒吼道:“周阁老,皇帝要休息,你就不要叨扰他了,陪本宫去太医院看病,本宫突发恶疾。”
话已至此,周延儒没法,只好忙向崇祯告退,屁颠屁颠跟在孝定太后身后。
行至殿外头一个十字岔口,孝定太后才气呼呼问道:“你说,后宫还有谁与王朴有勾结,把她找出来,一定要有个妃子是王朴的人,此事关系重大啊。”
今日见证了孝定太后的彪悍,周延儒只有瑟瑟发抖,忙陪笑道:“此事其实不难操持。”
“哦?请周阁老不要卖关子了,说吧。”孝定太后当即来了兴致,双眼一亮问道。
“王朴即将袭爵位,那他这一房就从庶转嫡了。”周延儒笑道:“他应该还有个胞妹,还没婚嫁,可以选进宫里。”王朴的周边情报,他过目的记忆中也极清楚,身为内阁阁臣,过目不忘是基本功啊。
“妙啊,不过此事不宜声张。”孝定太后大喜道,他怕崇祯又愣头愣脑的从中搅局,把好事又搅黄了,这个皇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着实令人头疼。
周延儒微微一愣,他想:太后这是要暗中操作,不事先知会王朴吗。到时候王朴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还不跳脚。嗯,太后应该也不怕,一个边关的武将与她这个太后风马牛不相及,而且事后一定给封妃,算计过了又立马给个甜枣,王朴虽是武将,却不是武夫,会忍了。
宫女十分凄惨,特别是如今这种举朝上下一片混乱的时局,每天都有宫女太监被饿死,或被打死,有深夜从宫门运出来的,也有从护城河漂出来的。像王朴这种正值烈火烹油的盛景人家,他的亲近家人都憧憬享福,怎么肯进宫里来吃这无间之苦。故而,周延儒估计王朴会舍不得妹妹。但是,孝定太后是一辈子在宫内与人厮杀惯了,早把冷血算计视作等闲了,准备硬挣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