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候看到了高处飘扬着的红旗,没多说什么,从容地收拾戎装,带上头盔,翻身上马。他看着身后的太原屯骑们,这些三晋子弟都是好男儿,不比关中健儿差多少。他们是那么地相信自己,自己也绝对会将他们带回去,带着荣耀和功劳。
“别的话我不多说,当红旗飘起的时候,就意味着肃慎的骑兵出动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赶赴战场,死死地纠缠住肃慎的骑兵,你们攻击的目标,始终是肃慎骑兵的将旗和身边的每一个敌人。这是一场乱仗,你们给我记住,在中军收兵的号令发出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许停下。雁门、渔阳、上谷、代郡的屯骑会和我们一起出动,在人数上我们不吃亏,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丢的不是我的脸。”
“诺!”太原骑高声呐喊,回应着自己的老长官。
“陈昂,头阵交给你了,去吧。”老军候嘱咐着自己的爱将。
“诺!”陈昂高高昂起了手中的长槊。“弟兄们,这次可不是诱敌,而是来真的了。踏破鬼魅,扫荡宵小,正在此时。随我,破敌——”
跃马而出。
一排排骑士慨然应诺,纵马相随。隆隆隆,马蹄声低沉而有节奏,吟唱着幽燕之地的骑士们昂然的战歌。
“统领,黑骑飘起了。”神武右卫的骑士提醒着自家的统帅。
“我看到了。”杨玄羽有些慵懒地上马,戴好头盔。
“弟兄们,还要要我说什么吗?”
“战,战,战。”骑士们高声呼和着。
杨玄羽笑了,将手中的马槊远远指着正在洞开的城门。
“黑旗扬时,右卫出击,不做纠缠,直取城门。定兴侯把一锤定音关键压在咱们神武右卫身上,别他妈给我掉链子,懂吗!”杨玄羽突然高吼,声音嘹亮刺耳,刹那间,三军肃穆。
哈哈,杨玄羽右侧的嘴角划出了一个狰狞的弧度。平举马槊,直向远处城门。
“随我走!”
骑阵倾泻而出,势不可挡。
肃慎骑兵冲出城门,不做纠缠,直接向着云梯车冲过去。他们的目标是云梯、是井阑、是所有的攻城器械。赫拉山城外所有树林早就被肃慎人早早砍伐殆尽,只要毁了这批攻城器械,短期内大周军队是没有办法收集到足够的木料重新制造的。
云梯车附近,护卫的步兵们也在将佐们的指挥下摆开了阵型。攻城器械始终是敌人攻击的首要目标,而如何防护也是这些士兵们日夜操练的重点。一个简单的长矛阵短时间内有模有样的摆出,没有人可以小觑大周府兵的战术素养和战斗意志。
肃慎人没有直接冲击步兵的小阵,而是匆匆掠过,前排的骑士甩出手中的瓦罐和麻布团,向着云梯车远远砸去。乒铃乓啷,瓦罐落地,火油四溅。指挥的小校捡起落地的麻布团,发现这些麻布都浸透着火油。小校一愣,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理睬一掠而过的肃慎骑兵,目光看向了附近的一座箭楼。
箭楼上,肃慎射手顶着井栏造成的巨大伤亡,点燃了准备好的点火箭,向云梯车方向一阵齐射——
呼啦,火油和麻布被点火箭引燃,仿佛火魔在步兵阵中肆虐,被火油溅到的士兵,披着麻布的士兵,此时一个个被烈火焚烧,痛苦地嘶吼,乱窜。自然,步兵阵也就不成行列了。更重要的是,云梯车也被点燃了,红色的火舌一点一点地想要吞噬这承载着胜利希望的攻城器械。
肃慎骑兵没有再冲击,一方面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云梯车需要去点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遭遇到了对手。来自幽燕诸郡的屯骑已经赶到战场,向他们发起冲击。
在这场战事中,肃慎人对于守城技能的熟练运用让周军无比惊异。同样的,大周通过井阑和旗语进行的快速指挥和反应也让肃慎人赞叹不已。五郡的屯骑虽然慢了一步出发,但还是及时赶到了战场,阻止肃慎骑兵进一步地去破坏攻城器械。而为首的那位冲阵者,正是陈昂。
陈昂挥动着手中的马槊,对着肃慎骑兵的阵列就撞了过去。前方和他对冲的,是一名头戴黑羽盔的肃慎壮汉,也许是他们的头领吧。
两马一交,“噹”。双方都惊异于对方强劲的力道和娴熟的技巧,然后,一掠而过。
“噹”,陈昂撞上了后面一位肃慎骑士,由于方才马槊的位置被震开了,此时从发力的角度有些吃亏,但陈昂鼓起余勇,挥槊一砸,将那位骑士扫下马来。
“噹”,陈昂的马槊立刻又撞上了一位肃慎骑士,没有多少调整角度的空间,二丈四的长度占尽优势,捅中敌骑,抖落尸首,留下一批无人驾驭的空马继续奔驰。
“噹”,又是一骑。
在骑兵的对冲中,每一名骑士都会有一种错觉,就是仿佛自己一个人在面对对方整个军队一般。对冲的骑兵阵列仿佛如两把锯齿搅合在一起,然后拼命地来回撕扯,让火星四射,将锋利磨钝。而其中,最荣耀也最艰难的,无疑是对冲的头阵。和他们对冲的对手,永远是整暇以待,状态最好的。而他们能不能击杀或者削弱敌人,将决定战场的胜负和身后战友们的生机。
陈昂之所以备受青睐,就是因为,如他,如杨玄羽这般,能够在对冲之际可能直接将敌阵捅穿的悍将,太少了。需要天生的神力,持久的耐力,充分的技巧,高超的马术,顽强的意志,以及,不惧生死的勇气与豪情。
陈昂此时痛苦地意识到,那名黑羽敌将有着不输于他的神力。如果对方的马战技巧也不错的话,那么同样会给自己身后的战友造成巨大的伤亡。但此刻陷入阵中的他无暇多虑,只能将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转化为怒气,狠狠地发泄在每一个和他对槊的敌人身上。
捅、撩、砸、点、挑、按,巨大而笨重的马槊在陈昂身上仿佛轻巧的精灵,在战场上肆意的舞蹈,开出一朵朵死亡的血花。
陈昂,透阵而出!
草草整理阵型之后,陈昂的虎口微微颤抖,敌骑连人带马的冲击力并不好受。但他看着肃慎骑兵的将旗,看着那也在整理队形的黑羽敌将,看着城墙上下依旧拼死作战的战友,看着依然陷在阵中的老军候本阵,耳边想起了老军候之前的嘱咐。心中一横,带领着冲出来的战友们,再度向着对方的将旗处冲击。
陈昂,再冲阵!
这是一场乱战,五郡的屯骑和肃慎的骑兵相互纠缠,双方都没有办法获得足够冲锋加速的空间,当然,也没有加速逃跑的空间。这种情况下,谁主动撤离战场,就意味着会被死死盯着的对手狠狠咬下一块肉,褪下一层皮,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这些河北大地上的骑士们,用自己的生命完成着主帅的将令。
此时,杨玄羽和神武右卫的骑士们无暇关注这些河北战友们的惨烈厮杀,他们的目光所向,正是缓缓闭合的赫拉山城的西门。他们不住催动着胯下的马儿,快一点,快一点。肃慎人已经反映过来了,正在赶紧关闭城门。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城门闭合之前撞进去,这场战事就定下来了!头功就是神武右卫的。
想要证明自己的,不仅仅是河北健儿。天下承平太久了,连当初的那些手下败将们都有些蠢蠢欲动,鼓噪不平了。关陇健儿们也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证明,谁才是当年逐鹿中原的最终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