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国,尚庆府,国主宴请,其乐融融。
正在海东方面和大周宾主尽欢之际,海东国主高其福的一句话,打破了原有的气氛。
“什么?”晋王愕然地反问道。
高其福有些不耐,压下性子再做解释:“忽而都在辽东素来骄横跋扈,横行不法,寡人早欲讨之。如今幸得晋王殿下莅临海东,寡人欲尽提海东锐卒,与晋王再伐肃慎,未省晋王意下如何?”
晋王微微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忍住了,只是缓缓地抿了一口酒。陪宴的众人,此时也察觉到了主位上两人气氛的尴尬,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晋王的神态。
“王师小挫,国主此时仗义相助,孤不胜感激。大周会记得谁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许久,晋王回过神来,艰难地说道。
高其福举杯相邀。“那就说定了,寡人会尽快出兵,具体事宜,容下面人商议。晋王且满饮此杯,愿大周与海东,永为兄弟之邦,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为两国邦交,贺。”晋王徐徐饮下这一杯略显苦涩的醇酒。
宴会结束后,晋王返回行馆。昨夜刚刚到达的郑宝瑞此时随侍在晋王身边,不忿地说:“海东国主真的是欺人太甚。自己想出兵,一定要拉上咱们的名头,硬生生卖一个好给咱们。”
“不对,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再说,海东国主素来是太平天子,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如此咄咄逼人呢?”晋王一路上一只在琢磨,但是还没想明白。这时,晋王看了一眼身侧全副武装的独孤芷,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陈翔,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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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后,高其福让金玖第一时间召来了陈翔。
“你骗我?晋王没有这个意思。”高其福端居高位,问道。
“是的,一切都是我擅自做主张。”
“你敢耍我?”高其福微微眯起双眼问道,话语中包含着赤裸裸的威胁。
“哈哈哈。”陈翔大笑:“陛下,你是出来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的吗?恐怕不是吧。身为人君,别的不敢说,这点观察力怎么可能没有。你在一开始和晋王搭话的时候,就知道晋王对此并不知情了吧。“
高其福笑了笑。
“陛下是心动了,不是吗?我的话是假的,但是道理是真的。如果能够当着晋王的面敲定这个事情,假的也成了真的,不是吗?所以,陛下装作没有发觉其中奥秘,装作是还被蒙在鼓里,和晋王商量出兵的事情。”
那晋王呢?晋王肯定意识到了被我坑了。但是,他能不能意识到,您已经从他的反应上看出来是我擅自做主的呢?不知道。可他就算看出来您已经知晓真相,那又如何。您故意装傻,要敲定此事,晋王现在寄人篱下,还会反驳吗?他不敢去和肃慎人拼命,就敢和海东对着干?他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是装出一副他主动要求的出兵的样子。哦,不,是伪装出一副表面上不情愿但内心很期盼的样子,来配合你。毕竟,晋王是最喜欢演戏的了。”
“你就不怕晋王耍横,直接捅穿这件事情?若如此,我也不得不给晋王一个面子,到头来,你的谋划失败,自己也必死无疑。”高其福问道。
陈翔轻蔑一笑:“晋王要是有这个胆魄,还怎么可能此时此刻流落海东呢?”
“哈哈哈哈。”高其福大笑:“你这个小子,好大的赌性啊。敢把我和晋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好胆子,好气魄。”
“在下算计得再多,也不过是为人作嫁。陛下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才是真的高明啊。”
“说吧,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陛下慧眼。下一步,我打算去见晋王。”
“你还敢见晋王?”高其福指着陈翔,对着金玖说:“你看看这个人,他把晋王和寡人耍了一通,好歹寡人是得偿所愿,不与他过多计较。可晋王原本是他的主子,如今反过来被他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他还要见晋王。”说着,高其福转过头来,看着陈翔说道:“你真的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吗?”
陈翔神色不变,缓缓说道:“我若是不去见晋王,谁来为陛下讨要那三千领铁甲,五万匹绢帛,二十万石粮食?”
金玖目瞪口呆,这些报酬难道不是陈翔随口许下的东西,陈翔凭什么认为,晋王会在被坑了一把之后,还会按照陈翔原先的说法,如数将这些物资交割给海东?
可高其福却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从我这儿全身而返,到晋王那里时,我高其福就变成了愚昧无知被你诓骗的无知君王,坠入你的谎言之中尚未醒悟。那么,晋王为了避免谎言被揭穿,惹怒于我,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你许下的报酬。而且,因为这一番交易的来往,除了你以外,没有大周方面的见证人,如果晋王杀了你,或者你无故失踪,那么有可能会让我认为,晋王想要背约。顾忌于此,晋王不仅不会杀你,甚至还不得不放你自由。”
陈翔说:“陛下慧眼如炬,不错。除非晋王能够确认,陛下早已识破谎言……”
“可就算寡人已经识破谎言,为了这些物资,寡人还是会装作被骗,向晋王讨要,不是吗?寡人装作被骗,晋王装作以为寡人被骗,此时若是杀了你,等于是说明,晋王已知寡人已经识破谎言,这份默契也就不存在了。”高其福拍着御桌,站起来笑着说道。
陈翔朝高其福鞠了一躬:“陛下圣明,真乃海东之福。”
高其福徐徐坐下,感慨道:“你啊,真的是就掐准了晋王的胆小怕事,使劲地欺负这个老头子。晋王也可真是可怜。”
“德不配位,便是最大的罪过。因为胆小而为人算计,顶多也就憋屈一点,真正可怜的是因他而战死的诸位将士。我若是同情他,谁来同情西归路上断粮绝食的拼命挣扎的无辜将士。”陈翔神色凛然。
“那昨日,你以一己之念,决定了松南八部无数妇孺的性命,他们就不值得可怜吗?”高其福反问。
“爱有等差,修身齐家,治国方能平天下。我无力兼济天下,只能先顾及国人。”陈翔沉声说道。
高其福点点头:“陈翔,我记住你了。我放你,但你得把这个局给圆下去。”
陈翔点头称谢,转身就走,没几步路,又被叫住了。
“此番你是得罪死了晋王,在大周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了。战事结束后,不知你可有意,来海东出仕?”高其福笑眯眯地说道。
“陛下美意,外臣心领了。不过外臣不愿欺瞒陛下,此前外臣答应过一人,此生,不为异族效力。”陈翔缓慢而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