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扎静静地躺在毡房里,内心充斥着无尽的屈辱和后悔。
他一向来自视甚高,作为拓跋部头人的小儿子,根据草原上“幼子守灶”的传统,他拥有更加优先的继承权,在部落中也有不少的勇士追随。再加上他不仅仅习武,也善于读书,是拓跋部中少有的掌握了汉话的“才子”。出生高贵,文武兼资,他觉得自己仿佛如同初升的太阳,正要展现出自己的万丈光芒。
然而,就在那一天,太阳陨落了。
原本想要带着众多追随者前去支持忽而都大汗,没想到仅仅是因为多说了一句话,就带来了一场意外的事变。最终,古力扎的腰椎受了重伤,骑不了马,只能就近休养,看到日渐焦躁的众多追随者们,古力扎也知道,草原上,一个骑不了马的头人是无法获得认可的,随着自家的受伤,自己的威信正岌岌可危,不太可能束缚这些拓跋部中骁勇的猛士了。他不得不让大多数的骑手先行赶赴忽而都大汗处,只留下几个心腹照顾自己,并且暗自祈祷,长生天能够保佑他,让受损的腰能够恢复正常。
“不好了,古力扎大人,我们巡查的时候,发现了打着南朝人旗号的部队,正在向这儿赶来。我们赶紧走吧。”正在古力扎伤感的时候,他的一个心腹从外面急匆匆地闯进来说道。
忽略了手下的无礼之处,古力扎问道:“别慌,克温,他们有多少人,你确定真的是南朝人吗?”
“确定无疑,肯定是南朝人,还有人射了我一箭,幸亏我躲得快。人数大约五百人吧。”克温作为古力扎的心腹,也是具有一定军事素质的,他想了想说道。
这个时候在此处出现五百人左右的南朝军队,古力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被自己喊破行踪,劫持自己的那一伙南朝人。虽然他们说话很小心,但是他也听出了端倪,那个南朝老头的身份绝不简单。而且后来那对兄弟说的什么借兵借兵,感觉很轻易的样子。说不准这就是那些南朝人借来的兵。
只是若是这么想,那来的就不仅仅是五百人了。想到这儿,古力扎连忙发话:“木老温,别可速呢,都给我叫进来,我有话要吩咐。”
不一会儿,古力扎手下的三个心腹就齐聚于毡房之内。
“木老温,你赶紧赶赴赫拉山城报信,就说在松南平原上出现了一只南朝的军队,我古力扎怀疑,很有可能是南朝的残余部队出动了,说不定海东国也蠢蠢欲动,让他们赶紧通知忽而都大汗,拿个办法出来应对。”
“别可速,你赶紧通知附近的几个家族,把南朝军队出动的消息告诉他们,而且说上我的猜测。摸到这儿我们才知道这支部队的消息,那说明一路上的那些家族多半都毁了。告诉他们,要么抽调出留守的男丁聚在一起,打掉这五百人,要么带着族人赶紧撤,一路撤到赫拉山城去。”
古力扎条理清楚,细致地吩咐到。
“那主子你呢?”心腹们问道。
“我?”古力扎苦笑道:“我的腰伤还没好,现在还骑不了马。留在这儿装作是受伤的男主人,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对了,克温和这个小部落里的人说好了,然后给我去请降,主动向这支部队提供补给和马匹。南朝总是自诩礼仪之邦,面对主动投降,总不至于还要屠杀吧。”
三骑快马飞奔而去,古力扎让部落里的人把他抬到一个木制推车上,底下垫上厚厚的兽皮和毛毯,从让人憋屈的毡房中推到聚落中的空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古力扎振奋起精神。自己的身体虽然受伤了,但是头脑依旧清晰,这支突然出现的部队会给肃慎部族带来怎么样的威胁,谁也不知道。
没有等待多久,这支南朝军队就来到了这个聚落。一个戴着修罗面具的将军接受了投降,没有过多的刁难,只是让部队仔细地搜查了一番。几个小卒过来检查了一下木板车,盘问了一下古力扎,所幸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通过翻译勉强糊弄过去了。
这时候,古力扎看到了一个熟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容。那个编出谎言用肃慎话说得滴水不漏的人,那个诈降突袭让自己狼狈不堪的人,那个信誓旦旦要灭族的人。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记得那个人的名字,陈翔。
陈翔身穿重甲,带人驱赶走了古力扎的心腹和聚落中的族人,走到板车前,揭开了蒙住头的毛毯。
“哦,原来是故人啊。古力扎,好久不见了。”陈翔用汉话说。
“你是谁,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古力扎用蛮语说着,进行垂死挣扎。
“有什么好装的,你以为我忘得了你这张脸?再说,你也不看看,这周围的部众,被驱赶出来之后,神色都很平静,唯有当检查到你这儿的时候,眼睛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看着你这儿,不正是说明这木推车上的人,不简单吗?这样吧,我问你,我哥现在在哪。你告诉我,我给你个痛快。”陈翔徐徐说道。
古力扎摆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还想隐瞒,我就杀光这个部落所有的人。”陈翔低声用汉语说道。
古力扎不为所动。
陈翔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拓跋部的贵人,多少也显点英雄气概出来啊。这样心怀侥幸自欺欺人,样子太丑陋了。来人,把这个残废给我带回去,严加拷问。”
古力扎看到克温混在人群中,跃跃欲试想要鼓噪什么,连忙用眼神制止。一群以老弱为主的妇孺,是没有办法对抗南朝的士兵的。这个聚落的人留下来,可以发挥更多的作用。
陈翔在一旁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让人意外的是,这支南朝部队在进驻此处部落之后,并没有继续行军,而是驻扎下来,挖壕沟,建营房,一幅想要长久驻扎的做派。而陈翔也是其他诸事不管,一心一意带着几个士兵,专注于拷问古力扎。
古力扎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聚落中的普通牧民,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腰,哪怕指出再多的证据也充耳不闻。军中并没有多少刑讯的工具,能够在保证对方生命的情况下尽可能造成更多的痛苦。所谓的皮鞭,对于古力扎来说,其实还比不上腰伤本身对于古力扎的折磨,咬着牙,古力扎也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即便如此,两天下来,古力扎被挂在木架子上,伤痕累累,疲惫不堪,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精神和肉体都已经濒临极限。
这天下午,陈翔屏退了行刑的士兵,独自一人站在刑架前,看着狼狈如同死狗一样的古力扎,徐徐说道:“其实你我都明白,我的二哥肯定是已经死了,对于这点我不抱有任何侥幸。同样,你也肯定是活不了,你也不会傻到对此还抱有侥幸心理。作为一名还没有和大军汇合的肃慎贵人,你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消息,最多也就是知道我二哥的尸骸在哪里,可这只是我一人执念,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和理由。那么,有趣的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硬顶着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呢?这不是平白给了我光明正大折磨你的机会吗?”
古力扎呆滞地转动了眼球,向陈翔啐了口唾沫。
“你在等。你在等什么,你能等什么呢?”陈翔笑着问道。
古力扎咯咯地笑了起来,牵动伤口断断续续:“现在才发觉,晚了。”
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渐渐响起,地面也开始一阵阵小幅度地震动。似乎有一支骑兵部队正在奔袭过来。
“看来刑讯拷打还会损伤一个人的智慧啊,古力扎。”陈翔整暇以待,慢悠悠地转动这手中的刑鞭。“你觉得,我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儿,真的只是在等你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