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肃慎在开原上设立的一处烽火台前,一小队士兵正无所事事,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是否有敌人出现,并且根据敌人的数量点燃相应的狼烟。然而,不可避免的是,他们懈怠了。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刚刚团结起来的肃慎各部,还不是一个强有力的国家。这些士兵还是摆脱不了传统的游牧习气,让他们成天固守在一个地方确实勉为其难了一些。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这处设置在抚远城以西,开原上的烽火台,预警的是西边的敌军。考虑到大周的刚刚战败,和从广阳郡出关那漫长的补给线,西边有敌人的概率实在太低,如果有敌军从此处来,那早就弄得满城风雨了,还轮得到依靠烽火台来发现踪迹?
当然,懈怠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尽忠职守。相反,正是因为守着烽火台的日子太过无聊,使得他们对于所有经过的行人都格外的认真检查。每一个前往抚远城的商队,无论是突厥人还是南朝人,烽火台都会分出一些士兵,仔细地检查他们的货物,并且购买一些商队中多余的食水,以减轻提供补给的压力。这不,一支马队慢悠悠地前行,被戍守此处的肃慎士兵拦了下来。
“长官,我这儿卖的是上好的中原醇酒,要不您尝一尝?”领队殷勤地说道,辽东的行商大多都会多种语言,和这些肃慎士兵们交流不成在障碍。
“少来这一套,我们站岗时候不喝酒。按平价,卖给我们一坛尝尝鲜就行了。”
“军爷客气了。”领队殷勤地奉承着,但是看到这些士兵认真地检查起货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如果肃慎士兵脑后长了眼睛,看到了领队脸色的变化,也许他能够多一分警惕。但他没有,所以当他掀开马车上的幕布时,迎接他的,是身穿简装的壮士和快如闪电的弩矢。
“动手!”领队大吼。藏身在马车上的勇士们纷纷揭开幕布,向着烽火台攻去。这一下,兔起鹘落,反应不及,下来检查的五个肃慎勇士毫无反抗能力地被被撂倒,在高丘留守的肃慎人也未能幸免,最终倒在了这伙强人的刀下。
然而,领队却没有任何的喜悦,狼烟已经点起,虽然他们及时攻下烽火台,熄灭了狼烟,但是,十里之外的另一座烽火台,徐徐升起了一缕狼烟。
向东而去,烽烟相望,绵延而起。
自西而来,马蹄声响,尘土飞扬。
赤甲赤衣,一支骑兵浩浩荡荡地行军而来,杨玄羽策马当先。一阵金鼓齐鸣,全军缓缓停下,稍事休息,喂马饮水。奇袭烽火台的人马笔直地站在烽火台下,领队低头,对杨玄羽说道。
“统领,卑职无能,还是让敌人点起了狼烟。”
“王百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先后袭取了七座烽火台。肃慎人再轻敌,可不可能让我们直接冲到抚远城下都毫无反应。暴露行踪是迟早的事情。所幸现在离抚远城也不远了,那就明刀明枪地干上一回。”说着,杨玄羽翻身下马。径直走向了烽火台。
这次杨玄羽统领的骑兵,达到了一万,是由整顿的神武左右卫败兵,加上河北五郡屯骑,以及新招募的燕赵游侠儿编成。人马朝过一万,身在阵中就感觉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但是当杨玄羽走上烽火台,向下望去的时候,那一个个红色的兜鍪,就仿佛一束束微弱的火苗,连成一片,尽收眼底。
杨玄羽深吸一口气,居高临下,他能从哪些晃动的脑袋中,哪些摇摆的马头中,读懂将士们的些许不安。之前的一场大败,严重消磨了将士们远征辽东的信心。此番出兵不多,孤绝千里来袭,一路上还一直小心防范着消息的走漏,这些都给将士们增加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此时,随着烽烟升起,那些紧张感达到了顶峰。
“众将士,我们一路远来,不易。如今,离我们此番行军的目标,抚远故城,已经不足百里。接下来,我们要强行夺取抚远故城,然后,在短时间内修筑好已经残破的抚远故城,抵抗肃慎人的反扑。我们必须至少坚持一个月,才有可能有大股援兵前来。”
说着,杨玄羽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好像挺难的。诸位害怕了吗?诸位担心失败吗?不用掩饰,担心和害怕是正常的,说实话,出征之前,我的心中也有些忧虑。只是出征以后,这些忧虑都通通扔掉了,为何?因为担忧也无用了。为了减少补给的压力,我们孤军深入,粮草有限,若是战败,那是纯粹地死无葬身之地,若求生路,必须向前,不胜则死!“
众将士暗暗点头,他们多少也了解了眼下的局势,知道既然已经来此,那么确实是没有其他选择了,唯有努力向前。
“不胜则死,这是兵法上的绝地。但是我在这儿,我杨玄羽在这儿。我是国公之子,紫衣轻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为什么还要和你们共履绝地呢?因为有人认为,这儿不仅仅是兵凶战危的险地,更是建功立业的良机!”
“强袭抚远故城,越千里而伐人之城,看上去很难,可实际上呢?出发之日,兰陵侯封关闭市,将幽燕边郡的所有商贾和官员通通限制住了,不让一直信鸽,一匹马出关,确保了消息不被泄露;我们不过一万人,确是轻装简从,一人三马,一路狂奔,路上见人就杀,不留活口,确保行军的消息不被走漏。烽火台前,更是小心翼翼,扮作商旅一路奇袭,终究是在这离抚远城不足百里之地才暴露了行踪。抚远故城,肃慎屯兵数千,城墙破旧难守,更有我方的内应。我们以雷霆之势,奇袭而去,里应外合,趁肃慎人反应不及,那抚远故城,拿不下吗?”杨玄羽高吼道。
“万胜,万胜!”王百祥带头高喊道。将士们也不由自主地被杨玄羽的信心所感染,齐声高呼。
“再说筑城。时间紧迫,我们不需要完整地修复起整座抚远城,需要的只是修筑并且加固内城而已。抚远城内有足够建材,甚至我们可以取外墙的砖石。至于人力,我们可以征用城中商旅和仆役。如何筑城,我们之前在中原早就演练过了,筑城,来不及吗?”
“将军万胜,将军万胜。”
杨玄羽继续说道:“城墙已修,兵甲粮食城中都有。若论守城,我们大周的将士还没怕过谁。诸位都是本朝精锐,守一座内城,纵使肃慎人有百万雄师,又能奈我何?更何况,眼下正值春耕,若是肃慎人过于征调人力,怕是过了年底都得全部饿死。肃慎无久战之力,我方的援军却能从海东沿着辽河直达抚远城。坚城锐卒,内有粮草,外有救兵,咱们会守不住吗?”杨玄羽大吼道。
“诸位,我们虽然是孤军深入,来到绝地,但我们不是来找死的。兰陵侯认为我们能赢,所以他筹措粮草,征调物资,将自己的威信全部压上,也要赌这一仗!郑国公认为,我们能赢,所以他编练士兵,精心操练,所以把自己的儿子也派上了战场。诸位,哪怕你们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他们的判断。只要我们全力以赴,这场仗,能赢!”
说道这里,杨玄羽高亢的嗓音渐渐低沉起来。“去年的大败,我深感耻辱。数万大军,就这样窝窝囊囊地败了,被人像是驱赶牛羊一般,一路赶回了河北。若不是突厥人帮忙,若不是偏师奇袭,我们甚至还有可能逃不回去。你们应该都听说了,长安城中,获得封赏的那位解忧公主了。一个妇人,位居我等之上,受天子称赞,百官恭贺,这是笑我们东征将士无男儿吗!”
杨玄羽的声音渐渐声嘶力竭起来,他继续吼道:“面对这种情况,我甚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法说,因为我的性命是她救的!如今,诸位,机会便在眼前,雪耻报仇在此一举,雪耻报仇在此一举!”
杨玄羽走下烽火台,牵来乌骓马,翻身上马,厉声高呵斥:“将士们,一路向东,烽火台的狼烟已经为我们指引了方向。听我的命令,选锋五千人,携三日粮,驱四匹马,随我向抚远故城突击。一路上不用理睬任何人,就只有一个命令,冲过去。人不下马,马不解鞍,跑死一匹就换一匹,冲进抚远城中再休息!剩下五千人,节制马力,带上粮食,按照正常速度行军,接应一路上掉队的将士和散落的马匹。”
“将士们,这一仗,不是为了我杨玄羽打的,也不仅仅是为了郑国公,为了兰陵侯。这一仗,为了战死沙场的定兴侯,为了鏖战到底的谢玉成,为了决死突击的老军候,为了所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友袍泽,为了所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的尊严和荣誉。诸位,随我——”说着,杨玄羽挥动马槊,遥指抚远城。
“杀!”万人齐喝,肃杀腾然而起,滚滚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