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旦,寅时,起轻雾。
醉眼朦胧的沙陀约被久久等候他不来的手下给唤醒了,待还魂过来,大呼喝酒误事,沙陀约捂着太阳穴,边咒骂着程家两酒鬼的不是,边慌忙寻起了佩剑。
纠集了百号狼卫,一路直闯地牢,见宣王已经身在地牢之中,沙陀约不禁暗舒了一口气,随即换上一脸得意的笑容按着佩剑来到了牢门之前。
沙陀约厌恶地挥了挥地牢里的浊气,敲着木栏朝里头喊道:“慕容宣,本人来问你借东西了!”
“哈哈哈……”宣王背着他仰天连笑三声却是不接话。
宣王的无视,让沙陀约有些恼火,隐隐又有些心虚,见他如此肆无忌惮,便冷笑道“哼,宣王,你都沦落到了这般田地了,居然还能笑的出来,鄙人当真是佩服的紧呢!”
宣王扭身,却露着笑容缓缓踱了过来,望着沙陀约那被酒精染红成熏醉的脸庞失笑道:“呵,若本王猜的不错,你沙陀约想借的东西,怕是本王的项上人头吧?”
沙陀约听宣王早有所料,也不惊讶,坦言道:“不错,可否请宣王割爱啊?”
宣王噗嗤一乐,摇头道“要取老夫的人头,沙陀约,你终究还是嫩了点儿!”
沙陀约先是脸色一沉,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宣王,你还以为是当初呢?好大的官威啊,如今,你没权没势,说句不好听的,我只是跟你客套两句,若想取你人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两者丝毫没有区别。”
“哦?有意思,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你!”
沙陀约瞪着宣王,对左右怒道:“愣着干嘛,还不打开牢门,进去将他给杀了!”
一串铁链坠地的叮当声刚响起,王邵就带着人进来了。
人为至而声先到,“我说,沙陀约将军好好的觉不去睡,怎么,喊人组团来地牢参观了?”
沙陀约见王邵过来,脸色一变,有些惊疑不定,但嘴上还是接话道:“呵呵,这不,天使大人您也没睡嘛,不知天使大人又是为何而来啊?”
王邵瞥了牢房里的宣王一眼,抱胸轻笑道:“也没什么急事,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偶然灵光一闪,就想来看看宣王的近况,若沙陀将军有事寻宣王,那你先办,某不急,等等也无妨。”
沙陀约堆着笑上来:“呵呵,自然是天使的事更要紧啦,还是天使您先办,某也是不急于一时。”
王邵嘴角微微上扬:“那……我先?”
“应当的,应当的。”
王邵点头,随即扭头示意左右开口道:“还不来人,将宣王请出地牢,并派人马护送宣王出城,记住,倘若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唯尔等是问!”
“喏。”苏庆节与席君买抱拳领命,随即就客气的挤开了沙陀约的人,像门神一般守住了刚打开的牢门。
沙陀约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立刻出言道:“王大人且慢,这宣王好不容易被吾等擒下,怎可说放就放,不知……小王爷可知此事?又是否首肯过?”
王邵瞄了沙陀约一眼,诧异道:“沙陀将军,你醉了,这事儿早在晚膳的时候不就定下了嘛,只不过本官担心迟则生变,便想着提早一步将宣王送出去。”
言毕,继续示意席君买他们:“动作麻利点儿,赶紧放人!”
沙陀约岂可眼睁睁看着宣王被王邵的人带走,眼珠子左右摇摆的频率猛然加快,最后心一横牙一咬,把出佩剑喝道:“还不动手!”
唰唰唰,沙陀约的狼卫手下有样学样纷纷举起了刀剑,一时间两波人马在牢房口对峙了起来。
王邵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讥讽道:“沙陀约,你这是什么意思?”
沙陀约瞥了宣王那边一言,冷声道:“他不能走!”
王邵耸了耸肩,歪头问:“他是不能走还是走不了啊?”
沙陀约闪过一丝惊讶,不住打量着王邵的表情,冲口而出:“你……”
“沙陀约,事到如今,你还演什么,貌似忠良的伪君子,比之大奸大恶的真小人更加可恶,郡王待你不薄,而你却做了什么?勾结吐蕃,密谋行刺,欲杀宣王铲除异己,企图控制小王爷为傀儡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事情里随便挑出一件,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可还有话说!”王邵正色道。
沙陀约听王邵句句戳中他心底里的秘密,眼皮就跳个不停,见事败露,索性来个破罐子破摔道:“王邵,你很聪明,说的一点都不错!”
扫了王邵带来的人马一眼,他笑了,伸手一指:“但那又如何?王邵,单凭区区几人,你还能阻我不成?”
沙陀约大手一挥,指向地牢通道口,张狂道:“如今,内廷三百狼卫以沙陀约马首是瞻,这地牢前前后后也皆是我的人马,只要我一声令下,尔等插翅难逃,别说你还想保宣王,你们可知,自身都难保了!”
“是吗?某也是挺期待的!”王邵淡淡一笑,一脸不信。
沙陀约脸色一冷,被王邵那种处事不惊的从容淡定给激怒了,随便点了一个手下便吩咐道:“你,现在就上去带人杀进来,既然天使不信,那只好拿事实说话了!”
小喽啰得令,跑的飞快,王邵几人被堵在牢房口只能干瞪眼。
一时间,地牢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和谐,面对几十把雪亮的弯刀,王邵背靠在木栏前,十分好奇的询问道:“沙陀约,西平郡前前后后的事情我想通了大半,但还是有些疑问未能够解开,既然始作俑者都来了,不若趁着这工夫,咱们聊聊?”
“王邵,你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呵呵,也罢,你想问什么?我看心情选择答还是不答,省的你死不瞑目,我够仁至义尽了吧!”
“你本是处月部族一员,若本官记的不错,贞观七年处月部首领曾随西突厥阿史那弥射来过长安城朝见过当今大唐皇帝陛下,同时,陛下也赐予了厚赏,按理说,处月部与大唐的关系比之吐蕃更为亲密,为何,你沙陀约却甘心为吐蕃卖命?”
一时间,沙陀约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一段回忆,良久,才鄙夷轻笑道:“呵呵,亲密?处月大首领是跟那弥射去了长安,但回来的时候,却身插十余箭,已然奄奄一息,那些封赏更是被弥射独吞,试问,这样的亲密,还算是亲密吗?”
王邵一愣:“此事,处月部为何不早报于朝廷。”
沙陀约冷哼道:“交好大唐,这只是弥射的阴谋而已,有了大义,他便能将突厥各部反对他的首领来个一网打尽,继而安插他的亲信,处月首领一死,便一分为二,贪生怕死之人投靠了弥射,但知道真相的处月部首领之子,绝对不会向其妥协,毅然带着另一部分族人远遁他乡,踏上了一条复仇之路,他们是一群复仇者,更没有资格堂堂正正称自己为处月族人,而是叫自己为沙陀,这即是一种对故乡的纪念,又是一枚刻在骨子里的仇恨之种。”
王邵幽幽一叹:“如此说来,你便那是处月部首领的遗子喽?”
“不错,我与吐蕃大相禄东赞也仅是合作关系,一旦我控制了吐谷浑,便会起全国之力替父报仇,吐蕃也会按约定起兵相帮,到时候……”
王邵抢白道:“到时候,你虽是大仇得报,却因为你的自私自利导致生灵涂炭,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而陷入战火之中并饱受煎熬,这一切,值得吗?”
沙陀约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呵呵,是啊,这值得吗?王邵,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年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永远失去了后悔的权利!”
沙陀约忽然恶狠狠道:“人呢?还不给我杀了他们!”
“大人小心!”席君买与苏庆节对视一眼,留下小苏护住宣王,自己却朝王邵身边窜了过来,手中横刀一荡,将那些逼近王邵的狼卫一一击退。
面对刀光剑影,王邵依旧脸色如常,望着那半身躲在牢房阴影里的沙陀约,大声道:“沙陀约,还记得我俩那日在会昌寺后举杯畅饮的情景吗?”
沙陀约红着眼走出了阴影,忽然笑道:“哈哈哈,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天,是我这辈子笑的最多的一日!”
王邵笑的很开心,心里却泛起了苦涩,正应了一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见席君买应付这么多人,开始有些吃力,王邵立即扯着嗓子喊道:“诺曷钵,你都听到了,也是时候出来一见了!”
随着王邵的话音一落,小王爷和一队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士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程家兄弟,程怀亮手上还拎了个被沙陀约指派去报信的小喽啰,咧着嘴得意道:“还是贤弟说的在理,主角往往都是最后登场的,弟兄们,将这群贼子统统擒下!”
有了几十位好手的加入,席君买他们瞬间转危为安,隐隐还占了上风,没一刻,地牢的骚乱便平息了,沙陀约躲在狼卫身后,却是举手下令道:“停手吧,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小王爷:“沙陀将军,真的是你?”
“不错,慕容伏顺,是我杀的!”
小王爷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抖着手,咬着牙:“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任何挡在我报仇路上的人,都必须死!”
“本王……本王是真的如此信任你,你却……”说着,小王爷一脸怨恨,擎着匕首迈了两步,正准备刺下去,而沙陀约一脸正等着的模样。
忽然,一只大手拍在了小王爷的肩膀上,诺曷钵回头一看,正是王邵。
“小王爷,嗔恨怒甚的时候,清明与智慧也随之被仇恨所蒙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仿佛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甘愿被仇恨所摆布,你这一刀若真下去,与他,又何区别?”
王邵望着泪流满面的诺曷钵轻轻夺下他手中的匕首,入鞘后,递还给了他,拍着他的脑袋,微微一笑:“呵呵,若你将来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郡王,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这第一课,便是要学会放下个人的仇恨,去宽恕你的敌人,只有这样,才能拥有一颗强大的王者之心,诺曷钵,你懂了吗?”
沙陀约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王邵,若是当年就遇见你,也许今日这番话,你也对我说是吗?”
王邵含笑点点头。
“好,我沙陀约认你这个兄弟,若有来世,咱们再好好喝一场,到时候,不醉不休!”
“不要!”
王邵脸色一变,但出声之时已然迟了一步,沙陀约已经带着笑容横起弯刀抹脖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