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郡王府上上下下已经打起了灯火,仆役在内城来往不绝,但奇怪的是,当他们见到王邵一行人经过时,皆会驻足行礼,哪怕是手上忙得不可开交,可还会颔首示意,直到王邵一行人消失。
这种尊敬,怕是西平郡王生前才能享受得到的。
一路行至大殿,王邵有些受宠若惊,终是忍不住拉着沙陀约寻求答案:“沙陀将军,为何他们皆这般……”
沙陀却是卖起了关子,微微一笑道:“大人见了小王爷,自然就明白一切了!”
“请!”沙陀约躬身示意。
王邵只能按下心思与席君买四人一同迈进了大殿。
“大唐天使到!”见五人皆入,沙陀约在殿门口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王邵迈步至殿中,眼珠子却没闲着,四下打量,两旁原本坐着几位老者,看打扮应是部族头领,见王邵进来,慌忙起身准备上前恭迎他的架势。
而主位高台之上,坐着一位八九岁模样的男童,他,双手覆膝正襟危坐,乍一看来倒挺像这么回事儿的,但他的表情却异常丰富,怎么说呢?
好奇中带着敬畏,敬畏中带着恐惧,身子虽是板直,却微微发颤,总结一下,便可用四概括:局促不安,
见王邵在上下打量他,他便忍不住握起了身边一位妇人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王邵赶忙收回目光,暗自思忖:“我也没这么可怕吧?对了,一定是给程家兄弟这两货给吓的。”
得亏程家兄弟不知王邵此刻在想什么,否则非给他气死不可。
不用想,这上头那位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便是诺曷钵了,至于其身边那位妇人,定是王妃无疑了。
王邵目光流转,在王妃身上停留了片刻。
最为显眼的,是她头上的发饰,形似一张大圆饼,上面,镶嵌着各色海贝、珍珠、玛瑙,还用金银做丝勾勒出了一些王邵看不懂的吉祥图案,额前还垂吊着许多束红的发紫的丝穗,面容隐约可见。
以前倒是听元芳谈及过,此种发饰名唤“吐浑扭达”,是吐谷浑贵族妇女的发饰。
除了发饰别致之外,耳坠也是与大唐女子迥异,她们的耳坠唤作‘面古苏格’,当然,身份不同,用料也自然不同,王妃耳上串有桃型金片,其中镶嵌着红珊瑚与绿宝石若干,金片下头连着五色珠穗,整体长度,居然能直接挂到胸前。
项圈,即为挂饰,则更有特色了,以银做底,上嵌一周金珠、贝壳、五彩宝石,在透过由窗阁射进来的夕阳余晖下,散发着五彩光芒。
身着小领斜襟长袍,那七彩犹如天边彩虹般的长袖尤为引人瞩目,外面还套着一件紫红坎肩,而腰上系着极宽且长的彩色腰带,那彩带两头,还有精美的刺绣图案。
脚上,则蹬着一双彩云绣花长筒鞋。
这一打量下来,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尊贵气息。
王邵再次抬头间,尽量对这两位露出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容,上前两步作揖道:“陇右道西平郡黜置使王邵,拜见小王爷,见过大王妃。”
见王邵上前,诺曷钵小手一紧,身旁与其同坐的王妃便是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见小王子动了动嘴皮却未能开口,便替他开口,向王邵抬手道:“王大人,无须多礼,快快请起,身为大唐天使,大人能驾临伏俟城,实乃是西平郡百姓之福,诺曷钵王子对您也是殷殷期盼。”
果然是成为王妃的女子,这话说出来就是有礼有节,关键还不用翻译,王邵原本还在担心难以交涉,现在方便多了。
王邵也不做作,起身就开始禀明来意:“本钦差奉陛下敕令全权处置西平郡一切事宜,此次前来拜会,自然是希望小王爷与大妃王也能够给予本官方便,相互扶持之下将西平郡内动乱的局势给安抚下来。”
王妃拍了拍小王子的背手,似在鼓励。
片刻之后,小王子终于有了反应,不迭点头的同时也用他那稚嫩的声音回答王邵道:“天使所求,本王自然应允,王叔,父王他……”
“咳咳……”
边上一个老者突然咳嗽了一声,吓的诺曷钵立马收住了声,小脸瞬间惨白。
王邵心中咯噔一声,立即扭头眯起了眼睛,不住打量那位老者。
弹指间,王邵突然脸色一沉,于大殿之上伸手直指那出声之人,口中高声喝道:“左右何在?还不将此僚给本钦差拖出去!”
“得令!”程家兄弟反应极快,挺胸跨前,王邵话音才落,两人就窜了几步将那老者给硬生生按在了地上。
“慢……我乃是吐谷浑部族名王,你竟敢向我动手?真是岂有此理!”老者挣扎着抬起头来,双眼中充满了诧异,他想不到王邵竟敢在他们吐谷浑王城如此嚣张。
王邵冷笑一声:“哼,名王是吧……本官身为钦差替天出使,所到之处如陛下亲临,本钦差在与小王爷对话,岂容尔等插嘴打扰,你身为名王不识大体,不分尊卑,本钦差念你老迈昏聩,将汝拖出殿外已然是格外开恩,汝还有脸跟本钦差谈理?”
“我……”那老者被王邵说的哑口无言。
王邵顺势向程家兄弟一使眼色,厉声道:“还不给本官拖出去!”
老者虽是挣扎,还是像小鸡似的被程家兄弟给提走了,很是不客气的丢在了外头。
上头的诺曷钵涨着脸激动的手舞足蹈,毕竟是小孩子,趁王妃一个没留神,竟然从榻上起身,一路小跑了下来。
迎着王邵就张开了双臂,兴奋道:“王叔,你真厉害,诺曷钵以后发誓要成为王叔一样的真英雄!”
王邵也是诧异,随即将诺曷钵给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笑道:“怎么,小王爷认得在下?”
怀中的诺曷钵不住点头:“当然认识,父王常常和我提及,王叔您是他在长安的好兄弟,并让人画了您的画像,可算见着叔了。”
说着,诺曷钵就抽泣了起来,像是找到亲人一般诉苦道:“王叔,你可算来了……父王他……他被人害死了,我,我好害怕。”
诺曷钵一抹鼻涕,歪着嘴道:“但是,父王临终前告诉我,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能哭鼻子,他说,只要叔来了,一定会帮我……呜呜呜……帮我父王报仇的!”
这孩子,哭的叫人心疼,王邵万万想不到,在慕容伏顺眼中,自己竟然早已成为了他托孤的好兄弟,其实,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也数的过来。
既然慕容伏顺如此看重自己,王邵自然也不会叫他失望,不禁拍着诺曷钵的后背,正色道:“你父王说的对,只要我来了,就一定会帮他报仇,也会帮你小子震住西平郡,任它牛鬼蛇神,皆由王叔来帮你挡!”
王邵冷眼扫过还在看戏的众吐谷浑大臣与名王,沉声道:“不知,在座的诸位,是否与本钦差的想法一致?”
这时候,谁敢说个不字,在王邵冷厉的脸色下,不住陪笑颔首。
放下诺曷钵,鼓励道:“诺曷钵,你是西平郡王的儿子,也是未来的西平郡王,有句话你父王说的对,男子汉当顶天立地,该你担当的时候就不要退缩,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大声说出来,放手去做,放心,有王叔给你撑腰,再不济,有大唐给你撑腰,挺起你的胸膛,回到王位上去吧!”
“王叔……”
“去吧!”王邵轻轻一推,诺曷钵这才三步一回头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