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冷笑一声:“我也不怕你知道。我的确查过。她是皇家出身,当今天子和慕容贵妃的女儿。慕容贵妃是哲宗天子的妃子,当今天子的嫂嫂。贫苦困顿的人也有弟弟娶寡嫂的,但皇家这么干就有些难堪,而且当时还碍着向太后在。因此生下程兰后,慕容贵妃求童贯把程兰带出大内,后来冒了程万里亲身女儿的名声,长大成人。”
“只有这些吗?”
“我只查到了这些。现在向太后早就不在了,官家地位稳固,不比之前,可以认回亲女。”
“所以你就觉得因为她是天子的女儿,你攀上高枝了?”
“当然,我现在是当朝的驸马,有了程兰,天子那里都能说得上话。”
宋江忽然笑了,道:“我来告诉你更多的真相吧。程兰是当今天子和慕容贵妃的女儿不假,可她是哲宗天子病逝之前就怀上的。”
“什么?不是弟弟娶寡嫂,而是叔嫂……”董平不由张口结舌。
“是,是叔嫂通……奸。哲宗天子专宠刘皇后,对别的妃子都很疏远。不知怎的,慕容贵妃就和当今天子到了一处。慕容贵妃临盆的时候,正值哲宗病逝,当今天子尚未即位。天子因为争夺帝位,生怕此事被向太后发现,要童贯设法杀人灭口。也不知慕容贵妃怎么哀求,竟叫童贯动了恻隐之心,他就用程万里的女儿替了慕容贵妃的女儿,而后趁着宫中混乱,送程兰出宫,交给程万里悄悄抚养长大。”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定是你编造了来骗我!”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虽然隐蔽,但还是被宫中一个御医发现了。那个御医悄悄把此事记了下来。后来他被发配到了沙门岛,是我救了他出来。又过了几年,他也到梁山泊做了首领。前一阵子他去你住处给照夜玉狮子马治病的时候,见到程兰手上的玉镯,这才知道程兰就是慕容贵妃的女儿,而后把此事告诉了我。”
“你说的是紫髯伯皇甫端?”
宋江没有理他,只问道:“你觉得天子会怎么看待程兰?这个一见到就会想起自己犯下人伦逆罪的女儿?你得有多傻,才觉得他会认这个女儿?”
“那又怎样,顶多我不见天子,在童枢密那里一样可以利用她,无非是做不成驸马。”
“归根结蒂,你还是想利用她。”
“要不是想利用她,我为什么会伏低做小,忍她的性子?”
“是了,你风流双枪将从来不缺女人。你在东平府西瓦子的相好,还有上了梁山泊之后偷偷养在山下的四个外室,个个都是貌美如花,温婉恭良。不过,我想问一句。”宋江忽然郑重其事道,“你对程兰难道就没有一点真心吗?”
董平坦然道:“一开始我馋她的身子,勉强还有一点,后来就彻底没了。她晚上在床上就像一块冰,白天在家里一张哭丧脸,要不是她的出身,我何苦忍这口鸟气?”
“程姑娘,你都亲耳听见了?”宋江忽然对着身后说。
董平听了一愣,便见从宋江身后转出程兰。她穿着一身黑布衣服,把浑身上下都盖住了,再用头巾遮住了脸。她一直低着头,躲在黑暗中,没叫董平发现。
程兰掀开头巾,缓步上前,大颗大颗泪珠落下:“董平,我嫁给你这么久,都已想着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没想到,你过去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哄我。”
原来这董平一向是个不良人品,知晓程兰身份前后,一心想着凭借她钻营。程兰知道他的心思后,便不愿意嫁给他,无奈反抗不得。婚后董平凭着些甜言蜜语,叫程兰略有回心转意,不料今天又暴露了本性。
“兰儿……,我,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他的。”董平急道。
“你先骗过自己再来骗我!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句实话么?”
董平颓然坐倒在牢地上,道:“我这样有什么错吗?世人不都如此么?”
“你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错,但世人不都是如此,而且我……我不喜欢这么做。”程兰已止住了眼泪,但嗓音还是有些发紧。
董平怨恨道:“你自然不用这么干,你生下来便是金枝玉叶,没吃过我那些苦!我生于贫寒之家,从小忍饥受冻,白日做活,晚上拼命练习技击时还要被师父打骂,图的是什么?就是要出人头地,让人都看得起我!”
“难道这就是你负心的理由?山上那么多穷苦出身的首领,也没见谁像你这样不堪。”
“在东平府时就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娶你,整日整夜的想。我上梁山泊,还不是存了救你出去的心思?你就这样对我么?”
程兰摇摇头,道:“你若是真想救我,凭你的本领,早带着我下山去了。你一直不这么干,还不是看着山寨势大,想投机取巧?”
董平被戳穿了心事,一时语塞。
宋江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仰着头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也不必再这样勉强下去了。皇天后土,今日我和董平缘分已断。”
“兰儿,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都改了。”董平已经绝望了,他太了解程兰,但还是在苦苦哀求。
程兰不再理会他,只对宋江说道:“首领,从今往后,我和他再无瓜葛。济州那里,我是愿意去的。”
原来宋江见董平之前,先去寻了程兰,只要程兰答应回童贯那里。程兰却有几分不愿与董平分离,宋江略劝了劝,仍是不应。于是就让她穿上黑衣,遮掩了脸,和自己同来地牢。宋江用言语刺激董平,就是要让程兰见到董平的本来面目,好叫她死心。
宋江道:“谢程小娘子成全。”
程兰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不忍梁山泊再遭兵灾。”
“那我替梁山泊周遭数十万人谢小娘子。”
“你没有资格替他们。”程兰言语如刀,“不管我是不是程万里生的,都是被他养大,他就是我的父亲。不管你们如何解释,他都是因梁山泊而死。你没有资格谢我。”
宋江心中暗暗骂道:“这小娘们性子果然不惹人喜欢,董平能忍这么长时间,也算能人了。”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董平一眼,“说到底,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可惜你空有野心和抱负!要是当年你困苦之时,像我一样遇上职方司的贵人,说不定比我还强。”
随后二人离开了牢房,到牢房门口时,程兰已止住眼泪。她给宋江行了一礼,低头快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