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住处是在后山依着一处峭壁而建,峭壁之上是雪山峰,半山处有汉文帝之子梁孝王的坟墓,因此那处峭壁又叫梁王壁。公孙胜住处就在梁王壁之下,因了他的道号,起名叫一清居。据公孙胜自己说,那里是梁山泊第二个洞天福地。
通往一清居的道路一侧是茂林修竹,另一侧有山溪流淌。山溪近前有两排连翘,是神医安道全种在那里。后山地势高,日照少,因此虽是时令过了,但那些连翘花还未败谢,仍是黄艳艳的开着。过了山溪,远远能看到邻近娘子寨几个年少的女兵在玩秋千,隐隐约约有清脆的笑声传来。
吴用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思索,时不时还停下来。他的思绪乱极了,所行甚缓,往日半盏茶功夫的路程足足走了一顿饭。
梁王壁上有奇花异草争相开放,漫天飘香,越是接近一清居,空气中的香气越是浓郁。待来到公孙胜门前,香气已经有点令人沉醉了。
吴用闭上眼睛,用力晃晃头,恢复一下心境,按着自己平时的节奏敲响了门。
入云龙公孙胜前来应门,见是吴用,笑道:“军师来的正好,樊瑞手底下的喽啰不知道从哪弄了几两日铸雪芽,特意献给贫道。那可是会稽山的特产,又称‘兰雪’,欧阳文忠和晏元献都赋诗赞过的。”
“不必了,我没有这个心思,只有几句话问你。”
吴用在室内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但仍是有些不放心,问道:“没别人了吧?”
公孙胜被他弄得有些紧张,看了看周遭,答道:“军师不知道么,贫道不喜欢别人伺候。”
吴用扯着公孙胜来到室内,分宾主坐了,面无表情道:“好你个入云龙,果然是隐身在云中,神龙见首不见尾。”
“军师怎么说这个?一个江湖外号而已,贫道……”
吴用抬手止住他,沉声问道:“公孙胜,你为何在虚皇坛的香炉和鼎里埋了火药?可是想炸死我们一众首领?”
公孙胜略一吃惊,神色旋即放松,道:“军师莫急,那些火药只能发烟,不能爆炸。贫道奉了宋公明将令,要趁着罗天大醮弄些玄虚出来。”
见吴用只是冷笑,公孙胜接着解释道:“那些玄虚不好叫山上众人知道,不然便算不得什么仙迹了。因此发烟药都是悄悄使人去凌振那里偷来,不敢直接调拨,生怕被他知道了。军师要是不信,只管去问宋公明首领。凌振那里丢了发烟药,也可去问他。”
“若是别人,听你如此说,多半要被你瞒过了。”吴用大声道:“我刚从凌振那里过来,他那里丢了发烟火药的确不假,可埋在虚皇坛鼎里的明明白白的是震天雷,不是那种发烟用的大药球!你真当别人都不懂火器吗!”
公孙胜脸上各色神情一闪而过,有惊讶、恐惧、决绝、狠厉最终还是变为遗憾。他长叹一声,低声道:“既然已被军师看破了,要杀要剐都由军师。没错,贫道是想炸死宋江。我要在他最不提防的时候发动,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见公孙胜承认了,吴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他在虚皇坛鼎里的发现了埋在黄沙下的木盒,里面装的是震天雷。若是醮事时突然爆炸,定会死伤一片,首当其冲的不是公孙胜就是宋江。然而公孙胜一个道士,虽是因为能辨识天书的缘故要去坐第四把交椅,但无权无势,杀了他又有什么用?震天雷必然是冲着宋江来的。
那时虽有火器,但不算普及,因此吴用最先怀疑的便是操弄火炮的凌振。不过思来想去,凌振那里虽有火药,却无杀人动机,多半是别人从他那里偷去的火药。
不过吴用还是先去了凌振那里,他想先把嫌疑低的人洗脱了,再去对付嫌疑高的。
待到了凌振那里,吴用已知丢的是发烟药,但埋在鼎里的火器样式明明和震天雷类似,很是奇怪。
除了凌振,还有公孙胜值得怀疑。那老道布置虚皇坛,有的是埋火药的时间。至于动机,也是有的:当初公孙胜并不想上梁山泊,是黑旋风李逵和神行太保戴宗强取了他老母上山,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就范。而且上山之后,他除了被宋江胁迫解读天书外,还做下不少违心之事,比如去打东平府和东昌府之前在晁盖墓前降下的石碑。
眼见醮事期近,吴用时间不多,没那等水磨功夫慢慢察访,只得凭了臆测,先诈凌振,后诈公孙胜,果然被他诈出实情来。
只是公孙胜承认的如此爽利,吴用反倒有些担心他是有意替别人掩饰,想到此处,一颗心又有些不太安稳。
“且慢,你说是你做下的,有几个地方我还没想清楚,还要你为我解释一二。”吴用捻着胡须,厉声说道。
“哪些个地方?”
“有三个地方。第一,你的震天雷是从哪里来的?”
“贫道自己做的。贫道奉宋公明将令从凌振那里偷了发烟药。发烟药和爆炸药虽然都是火药,但配方不同。贫道得了发烟药,增减些主料,再添些辅料,也能爆炸,庆历年间宰相曾公亮所编的《武经总要》便有记载。制火药之法本就与道家炼丹之法同出一源,因此贫道晓得,以前在二仙山时就曾做过。”
“第二,那震天雷一炸一片,就算你想为晁天王报仇,如何不误伤了无辜?难道你想一网将我们众人都打尽?”
“那醮事由贫道主持,有的是借口只留宋江一人在台上。贫道看时机点燃火药,便不会误伤别人,顶多也只有贫道和他玉石俱焚。”
“第三,”吴用直视公孙胜:“你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来?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你要是有这个胆量,早就动手了。别忘了你老母还在梁山泊!”
公孙胜恨恨道:“家母已过世了。”
“什么?她……老人家不在了?”吴用惊道。
公孙胜点点头,悲道:“不在了。”
“什么时候不在的,怎么不在的?”
“她老人家前几年被戴宗和李逵强掳上山时,路上奔波,落下一场病。其后因为贫道在此落草,老母心中一直郁郁,病情一直未能去根。今年冬日,更是卧床不起。前两日,不合被她知道了贫道要给宋江伪造天文,气急之下便去了。贫道再不需尽孝,身无牵挂,因此思量出这个计策来,要炸死宋江,以赎前罪,以报此仇。”
“所以你就没有声张,秘不发丧,怕是引起宋公明提防,不利除去他?”吴用道。
公孙胜神色黯然,只点点头,并不出声,但两行清亮的泪迹从眼窝里流下来。
“的确如此,这公孙胜要是想报仇没有比醮事大典上更合适的了。那震天雷声音巨大,所谓遭天谴也不外乎如是,果然狠辣。”吴用心中暗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