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忠义堂里,宋江把路途上听来兖州蔡九害民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问道:“诸位弟兄,贪官污吏残害百姓到如此地步,我们能忍心不救一救么?宋江虽为梁山泊一寨之主,此事不敢一言而决,因此与诸兄弟公议。”
依着宋江的本意,他才不想什么‘公议’,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卢俊义心中暗骂了一声,嘴上却顺着宋江说道:“小可蒙诸位首领错爱,刚一上山便愧居首领之位。前番渡过水泊去东昌府,也未曾掠得……未曾借得一粮半钱。此次若是去兖州那里顺天护国,小可愿为大军前驱。”
豹子头林冲皱眉道:“连番行军打仗,大军疲惫,不可造次劳师远征。此外还是春耕之时,山上不能误了农时,否则的话秋收场面就太难看了。”
春种是一年大事,梁山泊也概莫能外。在抢种的那段时日,马步水三军都要到山上去帮忙。
神行太保戴宗见林冲出言,猛然警醒。他拍了拍脑袋,道:“有个事却是我忘了,看到林教头才想起来。前几日,东面地界打听消息的喽啰说,有个汴京来的客商传言,太尉高俅因御前争宠得罪了太师蔡京,被蔡京排挤,谪到兖州监酒税,不日便将起行。”
林冲听了,对宋江说道:“林某不才,愿效专诸荆轲之举,前去刺杀高俅以报自家仇怨,一并处决蔡九,与首领报仇。还望准允。”
不等宋江说话,吴用先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高俅、蔡九只是贪滥,并不愚蠢,那里如何不知自己民愤滔天,定有高手护卫。教头要是想去报仇,势必要大军前去。”
“杀那两个人报仇不过图一时畅快,其实卵用没有。这两人不比高廉等人,杀了他们必然恶了朝廷,还如何招安?”霹雳火秦明出言道。
秦明话音未落,锦毛虎燕顺在一旁帮腔:“林教头,你是山上的老首领,有梁山泊再肇之功。此话我说出来不太合适,要是得罪了你,你就当我随便放个屁:你不会因为私仇阻了梁山泊招安大计吧?”他神色平和,语气相当客气,但言语却咄咄逼人,更是先褒后贬,当真是无礼至极。
林冲哪里听不出来,然而此间的确有他私仇在,一时反驳不得,只气的血色上涌,脸涨的通红。赤发鬼刘唐、阮氏三雄等人听了,面上也有怒色。
操刀鬼曹正是林冲的徒弟,他跳出来替林冲解围道:“杀奸党不止为报家仇,还要解国恨。奸党在一日,则国家不得安宁一日。要是除不得奸党,招安之后我们又有什么鸟用?多半还会被他们排挤。”
“你是想要解国恨,可朝廷想销了你的罪名么?”没遮拦穆弘说道。
“穆大郎这话说的不是一般蠢笨,朝廷不销我们的罪名,又谈什么招安。那叫自首!”
混江龙李俊不愿意穆弘和别人起争执,出言道:“赵官家自从花石纲烦扰天下以来,处处天怒人怨。我们替天行道,顺天护国,正是此时。如今单就山东各地,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已经不计其数。我们不妨并兖州一起,多拣几处,驱逐了贪官污吏,就便驻扎人马,替国家安抚百姓。”
“李大哥,‘驻扎人马,替国家安抚百姓’,这话你说来好听,其实不就是造反吗?你要学方腊,也别连累梁山泊上下数万口性命才好。”角落里不知是谁说道。
“呃,是我口顺说的差了,只需驱逐贪官污吏,人马就不驻扎了。”
“我们人马不在了,贪官污吏岂不又回来?他们吃了亏,肯定要变本加厉报复回来,反倒是害了那一地百姓。”
“可叫那里百姓自己聚拢一支人马。”
“那就是说扶植别人造反了,和我们自己造反有什么差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
行者武松大声喝道:“如今不比从前,造反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当今天子无道,以致奸党横行。先有无道天子,后有不法佞臣,龙椅就该换人来坐。”
“二郎哥哥,你说换谁?如何换?”浪里白条张顺问道。
武松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来。
“自然是我们山寨宋公明首领。”金毛犬段景住接过话来。
这几句话却惹恼了一个人,乃急先锋索超:“我入了贼窝,什么贼都做得,唯独反贼不做!”
“世道不济,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做反贼又有何妨?不比被朝廷招安了去差。”
“你说梁山泊是贼窝,当初为何又降了来?可是反悔了?”
索超‘反贼’这两个字好似冷水进了热油锅,炸成一片。许多人对这些军官出身首领平日的做派就有些看不惯,便趁机发作起来,虽然他们自己也未必赞成造反。
鬼脸杜兴道:“远的刘邦、李渊不说,近的朱温也不说,只说两百年前。当今天下可是从柴进哥哥祖上大周皇帝那里白拿来的?要说反贼,最大的反贼现在就在金銮殿里!”
“休要胡说,那是大周禅位给太祖武德皇帝。”
“是太祖先穿的黄袍!”
井木犴郝思文道:“诸位兄弟,造反实在不是个出路。从古到今,造反的那么多,不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成事的吗?”
“哼哼,受招安的也不少吧,又有几个善终的?”
“还是老老实实在水泊里快活的好,有酒有肉有钱赌,若是闷了,还可以下山杀杀人。”这是黑旋风李逵在说话,只听的大多数首领侧目。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是快活,可能快活一辈子吗?就算哥哥福大命大,能快活一辈子,兄弟的儿孙也能快活吗?”
“他又没有婆娘,哪里来的儿孙,只管自己快活。不像你老兄,拖家带口。”
……
这还是梁山泊头一次这么多人在一起说招安的事,让宋江有些措不及防。但他只慌了一瞬,就平静下来:这正是难得的看众人反应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