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伙计引那两个公人去客房歇下,又去宰杀鸡鹅,煮得熟了,整顿杯盘端正。
孙秀让摆在后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头,与武松单独对面坐了。
孙秀已经快言快语把别后经历先说了一遍,她只追着问武松道:“二郎,你如何今天这个样子?”
武松张了张嘴,低低的说道:“秀娘,我嫂嫂没了!”
孙秀停住手里的杯盏,原本有些兴高采烈的身影忽然凝滞了。她看见武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根本看不清武松的脸,却能感觉无形的悲伤从他身上汹涌而来,像冰冷的潮水。她想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安抚武松此时此刻的悲伤。
这还是那日深夜大哭之后,武松第一次卸下“好汉”的伪装。他显的如此软弱,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
孙秀放下杯盏,站起身上前把武松轻轻抱住。
武松身形高大,比孙秀高出不少,可毕竟是坐着。他全身被孙秀抱住,孙秀身上淡淡的气味把他笼罩起来,隔绝了周围一切声音。他觉得孙秀的身体软得可以融化到自己身体里面,他又觉得那其实是因为自己变得太软弱了。
武松伸出双手,像是铁被磁石吸过去。他的手紧紧搂在孙秀的背后,无力的颤抖着。
像是找到一个突破口,那股让他无法呼吸的悲伤再也无法被压抑住,一股脑冲了出来。
武松不停的喘息着,整个身体剧烈的抖动着。过了好一阵子,孙秀才意识到他在哭,虽然没有眼泪。
这是武松一生中倒数第三次哭泣。他下一次如此哭泣,还要等到另一位被他视作哥哥般的人物死后。
良久,二人分开。武松尴尬的望着四周,用手背胡乱擦了一把脸,把别后的事情慢慢讲述一遍。
孙秀温言宽慰武松道:“金莲嫂嫂未必见得就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慢慢寻访,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我也是存了这个念头,才独活至今,不然那日就随她去了。也幸好没去,不然发现不了其实她没死。”武松低了头道。
孙秀听了,只悄然不语。虽说长嫂如母,武松又是孝悌的,但这番心思,却好似对金莲有了不伦之情一般,如何能让一颗芳心系在武松身上的孙秀高兴。
“眼下从毒死那何九叔的牵机毒入手应容易些。虽然牵机是剧毒,但我曾经听我师父说过,一般的法子炮制出来的牵机毒起效都没这么快,起效如此快的牵机毒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有,就是汴京大内御医院,别的地方纵有,也是从那流传出去的。这至少是一条线索,可以顺藤摸瓜。”孙秀想了想道。
“这却是个好主意,不瞒你说,这两个月我思潮万千,但都毫无头绪。”武松道,他知孙秀的师父山夜叉孙元是个毒医武多能且见识非凡的,按牵机毒去查应该能有些收获。
“若你去了孟州牢城,不得自由,又能如何查访?我在青州二龙山有个结义兄长在那里,不如就此杀了这两个公人,去那里落草,等风声过了我陪你往汴京去。”
“不敢欺瞒秀娘,我去年也动过落草的心思。那时我以为那个机密被我打死,在柴进庄上也处处不爽利,然而后来才发现那个机密只是被打昏了。眼下去落草非不能也,实不为也。我若是想要逃走,早就走了,哪还等到今日。我在官府做过都头,这般官差连那争水械斗的村人都不如,我一打百十都少说了。只是不愿污了门楣,不然哥哥泉下不安稳。幸有知县和府尹周全,我这眼下已是小罪,过不了多少时日,或有大赦,或在牢城立下功劳,便可恢复自由身。秀娘,倒是你,经年不见,你这脾性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何这般泼辣。”武松不愿意去落草,只转移话题道。
“我全家惨死,虽然大仇已报,但这么多事经过来,如何还不变。”孙秀凄惨一笑道。,
武松自知失言,沉默不语。当下二人各自伤怀身世,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孙秀说道:“我在这里开店,屡被过路之人骚扰,不胜其烦,因此只得往丑里扮,连言语也粗俗起来,这才能得点太平,做些生意。后来又招了几个伙计,遇到过路的恶人,便下药酒给他们,叫这世间干净一些。”
孙秀端起一碗酒,笑道:“你我姐弟今日相逢,便是喜事,不说这些令人烦心的事了。来,干了这一碗。”
二人碰了一下,都是一饮而尽。
武松问道:“秀娘,你刚才说在青州二龙山有个结义兄长?”
“是,他是个和尚,姓鲁,法号智深。他助我报了师父的仇,后来去了青州,夺了二龙山,做了寨主。”孙秀道。
“我在汴京时,听说过倒拔相国寺垂杨柳的鲁智深,是江湖上义薄云天的好汉,想不到你结拜他做了大哥。对了,我也结拜了一个大哥。”
“你结拜的是何人?”
“郓城县宋江宋公明,外号呼保义,又称及时雨的。是我在沧州时结拜的。”武松道。
“阳谷和郓城离的这么近,你们两个山东人却跑到河北结拜去了,当真是缘法凑巧。那宋江英雄了得,便我在孟州,也经常听人说起。”
“若是有缘见面时,你、我、鲁智深、宋江四人可重新结拜。”
孙秀笑道:“呵呵,若是这么连环结拜,还得把林冲也算上,他曾与鲁大哥也结拜过。宋江也未必就没有别的结义兄弟,只怕比我两个多,不会比我两个少。”
“四海之内皆兄弟就是这个样子吧。”武松悠然神往道。
当晚二人聊到深夜,武松饮的大醉。孙秀搀扶武松到自己床上躺下。
武松昏睡中梦见小时候金莲嫂嫂给他裁衣服,在火炉上烤干靴子,为他包裹伤口,他害怕睡不着的夜里金莲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拍着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