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济州府的孔目,因新府尹上任要烧三把火,差人行一纸公文,送到郓城县,叫郓城县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的贼人。
郓城知县时文彬看了公文,按着例行公事,让宋江写成文案,下发辖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收了公文,吩咐公事房第二名押司张文远和一个抄事,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安排已罢,宋江信步走出县来,到县衙对面茶坊坐着吃茶,直让张文远暗骂不已。
因嫌茶坊里间闷热,宋江便在茶坊门口凉棚下坐。正吃茶间,只见一个大汉,头带一顶白色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袄,腰里跨着一口腰刀,手里提着一杆朴刀,背着一个包袱,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一边走一边盯着县衙看。
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子回过头,立住了脚,定睛看着凉棚下的宋江,想问又不敢问。
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怪!为什么看我?莫不是慕名来投奔我的?”
只见那汉子去路边一个剃头铺子里问道:“大哥,茶坊前面那个工人拿是谁?”
剃头待诏扭头看了一眼,应道:“那个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押司。”
那汉子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宋江面前,行个礼,说道:“宋押司认得小可么?”
宋江道:“看足下是有些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不敢请教名姓。”
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子去一繁华酒楼,捡个临窗阁儿里坐下。
那汉子摘了斗笠,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放在桌子底下,翻身便拜。
这斗笠一摘,那汉子脸上露出好大一块朱砂记来。宋江已然警醒,想起雷横曾说过晁盖庄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宋江嘴里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他不知刘唐是敌还是友,脸上虽是不动声色,身上却全绷紧了,准备好随时逃走。
那汉子道:“小弟曾投托在晁天王庄上,劫了生辰纲,蒙哥哥大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
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幸亏没做公的看见你,险些儿惹出事来。”
“感承哥哥大恩,因此不惧生死,特地来酬谢兄长。”刘唐口是心非,心道:“就是要做公的看见才好,到时看你跟不跟我走。”
宋江心里松了一口气,道:“兄弟,晁天王弟兄们近日如何?是他让你来找我?”
刘唐道:“我们几个蒙押司救了性命,如何不报!如今晁盖哥哥做了梁山泊寨主,吴用先生做了军师,原来的首领林冲教头掌兵权,众人一力维持。山寨里还有杜迁、宋万、朱贵,和阮家兄弟三个,算上我,共是十个头领。后来从济州府换回白胜,共是十一个。如今山寨里小喽啰聚集得千百人,粮食不计其数。这一切都是兄长的大恩!晁天王特使刘唐带来书信一封,并黄金一百两酬谢押司,并请哥哥上山一同聚义,共享富贵。”
刘唐说罢打开包裹,取出晁盖手书来,递与宋江。
宋江看罢,摸出招文袋,打开包儿时,刘唐已打开包袱,取出金子堆放在桌子上。刘唐这番又是磕头又是取金子,早惊动酒楼里众人,都放眼过来看。
宋江闷哼一声,扫视一圈,众人都低了头。宋江把书信放在招文袋内,用包袱皮把黄金盖住,道:“你们心意我已知了,这金子我不能收,你带回去。这里不是露财的地方,贤弟赶紧把这些金子包起来。”
刘唐把金子慢腾腾包了,包袱放在桌上。宋江随即便唤伙计打酒来,又叫大块切一盘肉,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与刘唐吃酒。
看看天色晚了,周围人少了许多。刘唐把桌上金子包打开,又要取出来。
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
见刘唐停手,宋江从包袱中抽出一条黄金,放到招文袋里,说道:“你们六个弟兄,初到山寨,收拢人心,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余财。这些金子且寄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就叫兄弟宋清去取。众头领心意宋江不敢不领,只收一条黄金。梁山泊大败官军,宋江不能前去庆贺,还请众头领恕罪。梁山泊是你们拼了性命夺来,宋江何德何能,哪里有颜面去共富贵,凭白被江湖好汉耻笑。你回去告诉晁天王,此事切莫再提。”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上山一事,若是哥哥不愿意去,可容后再议。只是天王哥哥特令小弟送些人情来与押司,微表江湖义气。如今梁山泊上,天王哥哥今做头领,吴用与林冲哥哥号令严明,非比旧日。哥哥若是只收一条金子,小弟怎敢回去?回到山寨必然受责。”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了一封回书与你拿回去就是。不是你没带来,而是我不收。”
刘唐心道:“官府在你家若只搜出一条黄金,你有的是借口编造,如何能行?”便苦苦央求宋江全部收了。宋江只不肯接。
宋江随即找酒家借来文房四宝,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刘唐只得将金子又包起来。
看看天色已晚,刘唐道:“山寨号令严明,无事不得吃酒。小弟半月不曾吃酒,一时贪嘴,吃酒吃的猛了,回不去山寨,又不敢投店,求在哥哥家住一晚如何?”
“贤弟,我不敢留你在家中住。要是被人认出你来,不是好耍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回山寨去,莫在此耽搁,一路小心。”
刘唐听了这话,再勉强不得,只得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
二人离了酒楼,来到门口,见天色已黑,明月上来,便在门口作别。
宋江叮嘱刘唐道:“贤弟吃了酒,路上可要小心些。酒楼里人多眼杂,那些金子和回书千万别丢了。”
刘唐答应一声,道:“哥哥珍重。”随即大踏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