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囡,慢点吃,吹吹,小心烫。”
“嗯,知道了,阿娘。”小女孩捧着热乎乎的粥,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位大嫂,你们是打哪来的?”
正在喝粥的阿囡看到有大人上来问话,赶忙将碗紧紧地捂在怀里,怯生生地躲到了农妇的身后,紧张地看着叶治。
农妇有些羞怯又紧张地回答道:“禀告大老爷,俺们是宝鸡那边来的。”
“出了什么事?”
“大老爷,俺们家乡那边生了蝗灾,地里的麦子都绝收了,家里没有一点吃的,可是官差照样来要粮要钱,说要交不上去,就、就……”
“就怎么?”
农妇低头应道:“官差说交不上钱粮就要拿人去抵。”
“咣当!”
身后的小女孩可能是听到了妇人的话,吓得碗都捧不住,掉在地上摔了稀碎。
“娘亲,不要。阿囡不要离开娘亲,呜呜呜呜……。”小女孩紧紧地攥住了妇人的手,不停地呜咽着:“阿囡不要离开娘亲。”
妇人急忙把小女孩搂在了怀里,不断安慰道:“阿囡别怕,别怕,娘亲在哩。呜呜…,阿囡别怕,……。”
说着,妇人自己也恸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抱头痛哭的母女,叶治鼻尖一酸,他温言安慰道:“小妹妹,别怕,以后谁也不能把你和娘亲分开,我保证,别怕。”
兴许是叶治的话起到了作用,小女孩停止了哭泣,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睛看着叶治,怯生生地问道:“阿叔,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我保证,要不我们拉勾。”
小女孩壮着胆子伸出了小脏手。
“嗯,拉勾,叔叔保证阿囡永远不会和娘亲分开。”
“嗯呢,”小女孩破涕为笑,结果刚绽开的笑脸瞬间又变成了哭脸,抽泣了起来。
“怎么啦?不相信我说的话?”
“呜呜…,”小女孩一边抽泣,一边摇头道:“不,不是。阿囡把碗打碎了,娘亲还没有吃饭呢,呜呜…,都是阿囡不好,呜呜……。”
“别哭,别哭,叔叔有好吃的,你等等。”
“官人,我去吧。”夏侯镜声音沉重,这个铁汉子不知何时已红了眼睛。
很快,夏侯镜端回来一个托盘,有一碗白切羊肉,还有几个炊饼,一壶水。
“慢慢吃,不够还有。”夏侯镜挑了一块最好的肉递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伸出手刚想接,旋即又缩了回来,怯生生得地看了一眼妇人,又看了看叶治。
“吃吧,吃饱饱,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保护你娘亲了。”
妇人也对小女孩点了点头,小女孩这才接过羊肉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好像又突然想起什么,她把手里的羊肉递给了妇人,喊道:“娘亲,你吃,好香,好好吃。”
妇人抹了抹眼泪,脸上露出了欣慰地笑容,柔声道:“阿囡吃,娘亲不饿。”
“这位大嫂,你可赶紧吃吧,保重身体要紧,孩子以后都得靠着你。”
妇人“嗯”了一声,对叶治和夏侯镜施了一个万福,接过托盘,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一块炊饼慢慢地嚼着。
填饱了肚子,说话的气力也上来了。
这妇人叫蓝芝,女儿阿囡今年六岁,男人前几年被金人签发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
家中就剩下她母女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老天爷赏脸的话还能刨点吃食勉强过日,结果今年年景不好遭了灾,官府又照样催粮收税,交不上的话就要拿她女儿卖了来抵,所以她母女二人跟着活不下去的乡亲出来逃难。
“唉,”叶治紧锁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将军回来啦!将军回来啦!”
就在这时,寨门口传来了一阵呼声,叶治循声望去,只见十几骑簇拥着一名年轻将领进了大寨。
队将齐辉疾步迎了上去,然后嘀嘀咕咕地跟年轻将领说了一通,还拿手朝叶治这边指了指。
那年轻将领对齐辉点了点头,然后就径直朝叶治走了过来。
“您是叶签判吧。”年轻将领对叶治抱了抱拳。
叶治还了一礼,“在下叶治,请问将军尊姓大名?”
“我叫种彦崮。”
“种彦崮?你是京兆种家的人?”
种彦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家祖种师中。”
叶治听罢,端正肃穆行礼道:“原来是种老英雄之后,失敬失敬。”
种彦崮连忙道:“担不得叶大人如此大礼。”
“担得,单凭种字就担得。”
“呵呵,难得还有人记得我种氏。”种彦崮有点自嘲又有些无奈地说道:“祖上的荣耀都已是过眼云烟了。”
“唉,”叶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种老英雄为国浴血杀敌,战死疆场,重于泰山万倍。种氏一门,世代忠义,我想无论沧海桑田,必定能名垂青史,受万民敬仰。”
英雄总会迟暮,无论何人无论何姓都总有走下历史舞台谢幕的一天。
种氏的根基在关陕,随着关陕易主、西北沦陷,种氏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其衰落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种彦崮没有答话,只是冲叶治抱了抱拳,可能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或者是尽在不言中了。
“种将军,现在是你在镇守大散关吗?”
“嗯,宣抚司在大散关有一部兵马,我是部将,算是为国守门吧。”
“那这些饥民?”
“叶大人,我们坐下再聊。”
“好,种将军请。”
叶治和种彦崮回到了脚店,火头军重新上了一轮酒菜。
“叶大人,你的大名我是早有耳闻。”种彦崮给也叶治斟了一碗酒,也给自己倒得满满当当,“来,初次见面,这碗酒,我敬你。”
叶治在高邮和顺昌没少跟行伍里的丘八打交道,知道他们的脾性,感情和胆气都在酒里,甚至有时候道理也在酒里。
叶治也不含糊,双手端着酒碗对种彦崮敬了敬,然后“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一碗喝完,叶治端起酒坛先后给种彦崮和自己斟满了酒,说道:“种将军,这一碗酒,我敬你!”
“好,痛快!”见叶治这么爽气,种彦崮心中不免又高看他几眼。
喝完第二碗,二人相视一笑。
种彦崮喝完刚放下碗,叶治又给两人碗里斟满了酒,“种将军,这碗酒我再敬你。”
刚坐下就空着肚子来了两大碗,种彦崮虽然好酒量,肚子里却是腾腾冒酒气有些虚了,一看叶治还来第三碗,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能喝,莫不过是酒鬼,便笑着问道:“叶大人,这第三碗酒可有什么说道?”
“呵呵,钟将军,第一碗主敬客是尽地主之谊,第二碗客敬主是表感谢之心,这第三碗酒是敬英雄。”
种彦崮听得眼睛一亮,压下胃里的翻腾,举着碗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一碗我也敬你!”
“哈哈……,”叶治笑道:“惺惺相惜,干!”
“干!”
“咕嘟咕嘟”一碗酒又是底朝天。
种彦崮刚放下碗,叶治又抱起酒坛给二人加酒,种彦崮一口菜没吃就连着干了三大碗,现在叶治又来倒酒,种彦崮的脸有点僵了,再这么喝下去可有些吃不消啊,可再吃不消又不能认怂,种彦崮的胃不争气地抽了一下。
“叶大人,”种彦崮有意无意地将斟满酒的碗往里推了推,指着校场上的饥民说道:“这些饥民可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