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一起北上,这也是赵构的安排。
赵构的计划有重要的两环,一是赵桓,一是叶治。
叶治那边由薛弼出马,通过师生情义,劝说叶治接受赵构的方案,分疆而治,两相无事。
赵桓那边则由赵鼎出马,劝说赵桓配合做戏,同意复位,再禅位于叶治。
显然,赵鼎的任务不比薛弼轻松多少,甚至可能会更难,毕竟赵桓的心思更难琢磨。
万一赵桓不乐意配合做戏,那就像有菜无酒,难免要有干撸的尴尬。
赵鼎和薛弼不管打人情牌也好,苦情牌也罢,反正都得把两个人思想工作给做通。
“赵相,我们何时启程?”
“快了,陛下已先行派人致书子威,等一应事体准备停当,我们就启程北上。”
客人上门,要先递拜帖,这是规矩。
他们现在要想见叶治,也得按套路来,万一人家不待见,吃闭门羹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过以神棍的人品,让老师吃闭门羹,这种事情还是做不来的。
“直老兄。”
“张相。”
“陛下重托,事干社稷安定,直老兄要多费心了。”
“赵相、张相放心,薛弼定当竭力而为。”
其实薛弼心里很没底,叶治在温州求学那会儿就很有主见,这么多年过去,情义虽然还在,可在这样的大事上到底能起到多少作用,还真不好说。
“直老兄,目前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在外间切不可轻易谈论。”
“嗯,张相放心,薛弼知道轻重。”
……
薛弼出了政事堂,回到官邸,换了官服,便出了门。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他脑子里还一直嗡嗡作响,所以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消化消化内心的震惊。
傍晚的西湖,半道斜阳铺于湖面,微风荡过,金光粼粼。
薛弼在临安待的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却很喜欢这里,特别是西湖的一山一水,让人流连难舍。
带着思虑,行走在湖山之间,不知不觉到了望湖楼。
这颗西湖边的明珠,此时已是花灯绽放,笙歌燕舞,热闹非凡。
当年在临安任职,叶治请薛弼到望湖楼聚过几次,空气中飘荡着诱人的酒香,薛弼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循香而去。
“大官人,您里面请!”
小厮一看薛弼这打扮和气度,立马断定是朝中的大人,十分热情的把薛弼迎了进来。
“可有空位?”
“大官人,您是喜欢清净点还是热闹些。”
“可有清净点的包间。”
“有,有,您这边请。”
“薛先生!”
薛弼闻声一愣,居然有人用瓯语唤他,转身一看,讶道:“有贵,是你!”
“薛先生,真是你,先生怎么回临安了?”
“有贵,好多年没见了,这次是奉陛下旨意回来的。”
“噢,太好了。先生,多年未见,你瘦了些。”
“呵呵,老啦,比不得你,气色还是这么好,感觉又发福了些。”
“呵呵。”陈有贵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您是为国操劳,我一个平头百姓,没心没肺,睡了吃、吃了睡,肯定是要发福的。”
“哈哈,你啊。”薛弼不禁莞尔,“这些年都好吧。”
“好,挺好的。先生,今天难得相遇,咱俩好好喝一杯如何?”
“也好,他乡遇故知,是件喜事,值得喝一杯。”
“先生这边请。”
陈有贵直接将薛弼请到了三楼的“为挨批”一号。
“先生,你这次到临安是述职,还是?”
“我这次回朝不是述职,是陛下有新的差遣。”
“噢,原来先生是高升了。”陈有贵给薛弼斟满了酒,贺道:“那第一杯酒,我就祝贺先生。”
“呵呵,算不得高升。”
薛弼笑着举起了酒杯,和陈有贵碰了碰,道:“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且啊,这功名利禄皆是浮云,没有那般好在意的。”
“先生说的极是啊,什么名啊利啊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正无价的情义。”
“呵呵,有贵啊,你这话说的真不像是商贾,要让我刮目相看了。”
“呵呵,让先生见笑了。”
陈有贵端起杯子,朝薛弼敬了敬,“我虽是个锱铢必较的生意人,但在我心里,情义比生意重要,当年要是没有治哥儿提携,哪有我陈有贵的今天。所以,治哥儿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敢忘,也不知道如何报答好。”
陈有贵的两句话完全颠覆了薛弼对他的观感,薛弼主动举杯道:“有贵,就冲你这句话,这杯酒我敬你。”
“呵呵,谢谢先生。”陈有贵捧着杯,满饮后叹道:“这一晃好多年没见治哥儿了。”
“是啊,”薛弼被陈有贵勾起了愁绪,叹道:“我和小治也有七八年没见了。”
“也不知道治哥儿可还好,说来,真的很挂念他。”
“他啊,机灵鬼一个,差不到哪里去。”
“嗯,先生说的是,像治哥儿这般的人物,还真是有上天眷顾。前两年的必死之局,都能逢凶化吉,想都不敢想。”
“噢?还有这事?”陈有贵一时嘴快,勾起了薛弼的好奇心思,“前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生不知道?”
“我在福州,只是从邸报上得知点零星的消息,说阿治犯了法,罪名大的吓人。”
陈有贵觉得薛弼也不是外人,也就放胆子爆料,“可不是,当年治哥儿被押解回京,关在大理寺天牢,三司会审,本来就要……,幸好上天眷顾,让治哥儿逃出生天,躲过必死之局。”
“阿治被关在大理寺,那是如何得脱的?”
薛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天牢又不是菜市场,哪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听说是殿前司小校偷了御赐金牌,将治哥儿从牢中救走的。”
“殿前司小校?”薛弼更觉匪夷所思,“阿治和殿前司的人还有这么深的交情,让人家甘愿冒灭族之祸?”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相公,您来啦。”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听得外头响起了招呼声。
“嗯,里面有客?”
“嗯,大掌柜在哩。”
陈有贵听出了外头是韩世忠的声音,急忙起身打开了房门,招呼道:“相公,您来啦,快请。”
韩世忠朝里头看了一眼,楞了一下,“咦,薛先生,是你!”
薛弼也认出了韩世忠,急忙起身见礼道:“韩太尉,别来无恙,薛某有礼了。”
韩世忠跨进门,握住了薛弼的手,问道:“薛先生怎么来临安了。”
“陛下有召,薛弼到临安也没几日。”
“好好,真是太巧了,咱们坐下说话。”
韩世忠虽然奉朝请,但这两年越发散淡,连初一十五的大朝会都懒得去了,对朝中的人事更加没兴趣知道。
“薛先生,多年未见,第一杯酒,韩某敬你。”
韩世忠一上来就开整,“我韩世忠是个粗人,好听的话说不来,一切都在酒里,我先干为敬。”
“多谢太尉。”薛弼也十分豪爽,捧起酒杯和韩世忠一碰,“来,满饮此杯!”
“老陈,刚才和薛先生聊什么呢。”
“呵呵,我刚才和薛先生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治哥儿。”
说起叶治,韩世忠也唏嘘了起来,“转眼之间,我也好几年没见阿治。来,薛先生,老陈,咱们一起喝一杯。人啊,聚在一起都是缘分,说来咱们三个,还都是因为阿治才相识的。”
“好,干了这杯。”
三人吃了几杯酒,心中都有挂念,话题自然而然都集中到了叶治身上。
“唉,阿治天纵奇才,陛下对他青眼有加,我是万万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薛弼皱着眉头问道:“适才有贵说,阿治差点命丧天牢,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薛先生,帝王的恩情都是有条件的。阿治和陛下之间的恩恩怨怨,三两句话很难说得清。”韩世忠顾自喝了半杯酒,“当年我也问过阿治,阿治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才明白,所发生的一切其实是无可避免的。”
“阿治说了什么?”
“他说,他和陛下的道不同。”
“道不同。”薛弼细细地品着这句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愁绪。
“当年岳太尉父子含冤而死,阿治一直难以释怀,除了阿治和岳太尉父子的情义外,还有就是阿治也是主战的。而陛下却一意媾和,专任秦桧,罢兵求全,他们之间的路不同,分道扬镳自是难免。再加上阿治的阿爷阿姥都因此而逝,再厚的恩情又有何用。”
“唉,是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且两条不同的路会越走越远,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奢望能硬掰在一起吗。
“阿治的脾气薛先生也知道,拗的很,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然事情也不会到这个田地。”
听着韩世忠的话,薛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趟活比自己估计的还不好干啊。
见薛弼突然愁肠百结地叹起气来,韩世忠冷不丁地问道:“薛先生,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