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成赞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些有关楚煊赫的资料,喝着一杯上好的拿铁,之前用的咖啡杯被自己砸坏了,所以换了一个新杯子,上面纹着一只丑陋的黑豹,目不转睛和雷成赞对视。
桌对面几滴冷汗坠在桌子上,雷宇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雷成赞的畏惧到了极点,明明是雷成赞在旋转杯子,他却觉得是那只豹子在躲闪雷成赞凶狠的目光。
他想的正出神的时候,雷成赞放下了杯子,看向雷宇小麦色的肌肤说:“你说,你把肌肉块练那么大,是不是把脑子挤没了?”
雷宇尴尬地低下头,雷成赞把楚煊赫的资料摔到他身上,眼睛发出凶狠的精光喊道:“你好好看看你都查了些什么,我为什么要知道他获没获得国家竞赛二等奖?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小学当过副班长?靠!”
雷宇不敢说一句话,雷成赞心里很烦躁,明明自己被道上的同仁们称为“绅士鬼”,现在却被自己的属下气得倒越来越像个泼皮了,安抚了一阵自己的情绪之后,又看了看雷宇说:“这回我告诉你要查什么!你去查他的家庭,还有他和宿舍里其他人的关系,懂了吗?”
雷宇点了点头,把地上的资料卷起来,“夹着尾巴”正准备逃出去,雷成赞叫住了他:“昨天你派过去的人有什么发现吗?”
雷宇点了点头:“从他和小丫头约会一直跟到了他们回学校,还算有点儿发现,他跟那个小丫头吃完饭后,碰到了个酒鬼,我的人看到了他的身手,非常灵活,像是个练家子。”
雷成赞挥了挥手示意雷宇滚蛋,他现在已经更加确定了自己怀疑楚煊赫的这个直觉,在房内缓缓徘徊几步,双手把住沙发两端,眼睛看向窗外。
今天风有些许的大,心里突然迸出了一个新的直觉:他突然觉得,总有一天这个连他都看不清真面目的孩子会把这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
薛子宁打了个喷嚏,放假的第一天,天气满怀着嫉妒,不给地上的人们好脸色看。
薛子宁看了看手机,确定一下自己回家的行程,路途有点儿远,行程有点儿疲惫,经费有点儿燃烧,但这些是阻挡不住薛子宁回家的心的。
这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极少有不归家的人,薛子宁也不例外,早早订好了火车票和机票,想把自己这一学期的故事讲给父母听,因为他这一学期呀,光警察局就去了三四次,可以说是曲折得很。
想到这儿,就打趣小宁说:“你说,我把你的事儿告诉我爸妈,他们会怎么想?”
小宁呵呵了一声:“他们会先男女混合双打把你暴打一顿,再把你抓到精神病院去。”
听完小宁这段调侃,薛子宁也笑出声来,4个月的时光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到底长什么样,但每一次灵魂的交流都给他带来很大的乐趣,说实话,对于像薛子宁这种没什么爱好,也不怎么学习的人,大学生活本该是很枯燥的。
薛子宁突然说:“小宁啊,其实啊,我挺庆幸碰到你的,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会无聊到死吧,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这么有趣。”
小宁沉默无语,这段词无力但很感人,小宁要是有眼泪的话,一定会迸发出来。
薛子宁接着说:“这次回家,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给你找一个贴身的物件给你当家,毕竟我们也算心连心了,对吧。”
小宁愣了一阵子,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信念中这些本该属于人类的复杂情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不过他也不可能正经回复薛子宁,依旧打趣道:“随你便,我呆在哪里都一样,还有,你没事儿闲的跟一个灵体说什么土味情话呀!”
薛子宁苦笑了一声,看到大家也都陆陆续续起来了,就问:“怎么说,你们都什么时候回家?”
楚煊赫把行李箱推出来,声音轻微地说:“现在就走了。”
薛子宁点点头,楚煊赫和付茗昊都是本地人,什么时候走都行,确实方便不少,然后看了看张乾宇:“你哪天的票,咱俩是不是能一起走?”
张乾宇还惺忪着眼睛,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了,迷迷糊糊地说:“票,什么票?”
说完之后,这孩子突然就精神了:“对呀,我靠,我忘买票了!”
然后赶紧拿起手机开始操作,然而结果不出所料,最近几天的票都卖没了,甚至连站票都没了,他还要在这儿孤独地呆1周。
薛子宁对他竖了个大拇指,方平走过去拍了拍张乾宇的肩膀说:“兄弟,你不孤独!”
张乾宇朝方平投向相见恨晚的目光,方平却咯咯一笑,然后瞟了一眼张乾宇的口袋:“你不还有辉子呢吗?”
张乾宇冷笑几声:“自从他说了一大段话,介绍完能力之后,就好像就冬眠了。”
然后把辉子拿出来,对着它大声喊了一声说:“你说是不是啊?”
然后等了半晌,对宿舍里的人无奈地耸耸肩:“他不说话,看来冬眠没结束。”
大一上学期就这么结束了,从第一次离家到第一次独自赴归途,中间隔着的就是所谓成长啊!
漫漫人生路,不过在这分分合合之间罢了……
***
楚煊赫的表情很凝重,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也很少做出这样偏向痛苦的表情,拖着行李箱的每一步都走得都很慢。
很明显,那个家,他不想回去。
但家离学校再远,也走不出瀚海市。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他家的楼看起来很破,甚至说不出来这样的矮小建筑算不算楼房。
他缓缓走进楼道,里面的恶臭不亚于徐落所处的那条弄堂,很明显,这是一栋无人问津,可能一个月200房租也没人租的破楼。
楚煊赫走到家门口,那已经生锈了的锁眼映入眼帘,楚煊赫尝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
屋子不大约莫50平米,差不多10平米的空间内都堆着苍蝇包围的垃圾和吃完不倒的泡面桶,没人能够理解这种屋子是怎么住人的。
楚煊赫的父亲楚誉躺在破旧的沙发上,茶几上有大概有十多瓶劣质啤酒。
楚煊赫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用了快2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这个猪圈改的像人住的样子。
收拾完了,楚誉也醒了过来,看到楚煊赫,还有点儿吃惊:“呦,我大儿子回来了!”
然后把手伸向楚煊赫,楚煊赫想了一会儿问:“怎么了……爸”
这个“爸”字的声音比前面的声调降了许多,明显这个称谓对他来说是一个难以启齿字眼。
楚誉还是有些醉醺醺地说:“钱哪?你的奖学金。”
楚煊赫听到这句话,心里凉透了,只是淡淡地回复:“今年没有机会,明年我会带回来的。”
楚誉听到这句话,脸色难看了许多,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就打到了楚煊赫的脸上,并大喊道:“他娘的,你上了半年学,什么都没给老子拿回来,那还上个屁呀!”
楚煊赫凭着魔眼的能力明明可以躲过去,但他并没有这样选择,摸了摸有些红肿的脸,这个力度他太熟悉了。
自从七年前,妈妈出轨离开他们父子之后,楚誉这个正值盛年的优秀语文教师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喝大酒和打孩子的混蛋,楚煊赫靠奥赛的奖金和打工赚钱养了这个老家伙七年。
然而楚誉不仅不感恩儿子的大孝,反而脾气不好的时候就把楚煊赫当成沙袋,每次都打得孩子死去活来。
即使这样第二天11岁的楚煊赫还要拖着满身的伤满大街卖炸串,这一巴掌打过来,楚煊赫很多事情就想得更开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出什么不悦的神情,只是静静地看着楚誉。
楚誉见楚煊赫也没什么动作,也就没变本加厉,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看表,指了指楚煊赫说:“要不是老子约了人打麻将,我打不死你!”
楚誉说完就穿衣服准备去赴约,楚煊赫的眼睛溢出赤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楚誉经过拐口的时候,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和楚誉打了个照面,他从画面中看到了楚誉眼中的绝望,猩红的鲜血浴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机……
等到楚煊赫转过神来,楚誉已经在开门,嘴里还骂骂叨叨的。
楚煊赫伸手,嘴里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爸,你别……”
楚煊赫嘴角一抹冷笑,突然收回自己本来要说的话,而是温柔地说:“再见。”
楚誉根本没听清,赴约在即,麻将的诱惑还是很大的,就匆匆下楼了。
门合上的声音很沉重,楚煊赫仰头叹了一声:“不会再见了,父亲……”
楚煊赫穿上羽绒服,走出了房门,轻哼着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踏下每一级台阶的步调就像在为死亡谱曲:“死神也无法夸口让你在他的阴影里逗留,当你在这不朽的诗句中永远地生息存留,只要人类还在呼吸,只要眼睛还在阅读,我这首诗就会存在,你的生命就会存在。”
楚煊赫打开大门的时候,看见的是奄奄一息的楚誉,卡车司机已经肇事逃逸。
这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这父子两人,父亲看着孩子,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说着:“叫救护车,快,快,儿子!”
楚煊赫缓缓走到父亲的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为,什,么!”
楚誉已经失去全部的力气,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悲哀,他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不是自己热衷的啤酒和麻将,而是自己的儿子正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地欣赏着自己的死亡。
他渐渐合上双眼,他再也不能大喊大叫了,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
楚煊赫很少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着父亲,他依稀记得,曾经的父亲很帅气,而现在却发福严重,头发也稀少了许多。
楚煊赫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他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算杀人了吗,这个倒在地上的胖子也算得上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吧,然而为什么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呢?
他看着刚刚不小心沾在手上的父亲的鲜血,用舌头舔干净,缓缓回味着血的滋味,嘴角的冷笑也愈发地瘆人……
没有人生来无情,但辗转地狱几遭后,免不了堕落为魔,自此,他只为罪业而活……
恶魔已经醒了,醒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公寓,醒在七年前某一天的清晨,醒在世界的鸿蒙之初……
***
“你这几日为何一直待在我的桂花福地,难道没自己的事要去做吗?情帧前辈。”
伊芝抬起眼眸,嘴角轻微地皱了皱,看得出来有些不耐烦。
伊芝司掌人间之眼,和司掌魔界之眼的情帧一直不太对脾气。
“你可是想问那孩子会不会毁了这个世界?”
情帧终于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瞧伊芝。
“会吧?我也不确定,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了。不过这孩子和你想的一样,不是善茬。”
情帧化身一道青色光辉离去,离开时眉宇带着点点的担忧和怅惘。
***
薛子宁已经到家第十天了,这应该在他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时光,终于不用在本该享受的假期去上那些该死的补习班,每天就在家里躺尸。
悠闲,却也无聊得很。
他卧在沙发上,不断确认着手机上是否存在未接来电,但上面只有微博推送的社会热点和花边新闻。
他眨了眨眼睛,对小宁说:“你说,那些高中经常找我出去玩的人现在怎么一个个儿的都没声音了呢?”
小宁叹了一口气:“你们人类有一句古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懂了吗?你们只是同学,又不是生死之交,没必要天天和你黏在一起吧!”
薛子宁点点头,说道:“是啊,这难道也是一种成长吗?好快啊!快得我都看不清这中间的过程了……”
他把眼睛望向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可惜……已经不是昨天那个了。”
年过地很开心,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他们家过得最喜庆的一个年了,看来距离产生美这句话着实不假,没什么口角,没什么唠叨,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着年夜饭。
薛子宁很少在说说和朋友圈发照片,不过今天也是破了个例,因为今天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暖,他无法克制住自己想要炫耀的冲动。
薛子宁把右手抬起来,手中抓着的是一枚用红色线绳穿起来的护身符,这是他妈妈前两天给他的礼物,那天妈妈问他想在这上面刻什么字,是吉祥还是平安?
薛子宁想都没想就说:“小宁”。
他妈妈虽然有点儿不理解,但也拗不过这孩子,就找人在上面刻上了这两个字。
父母心里不解,但薛子宁却似明镜一样,他确实有个护身符,但并不是这个方方的小物件,而是蕴藏在其中的那个灵魂—他的小宁,他问小宁:“这新家怎么样,喜欢吗?”
小宁无论是住在垃圾里还是豪华别墅里,对他来说都是没差的,但他已经从薛子宁的语气里听出了薛子宁所希望的答案,于是不再用调侃的语调说:“喜欢,挺好的!”
薛子宁很高兴,他最近突然有种感觉:他好像真的把这个摸不着的灵体当成……自己的兄弟了。
世上一直存在一种错觉就是——我的假期还有很长。
同一个机场,走进去之前还是模范一家,走进去之后就是断肠游子了。
这一次离别的过程,薛子宁释然了许多,只要一家人都好好地活着,早晚都会再见的,又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他紧握着脖颈上的护身符,一步步地踏上那个铁质的大鸟,乘风而行,从北到南,倒没什么泪眼山水长的铿锵感慨,但他现在已经辨不清楚哪里才是他真正熟悉的地界了。
***
楚煊赫并没有把父亲的死告诉大家,还和上学期一个样子,从他那精致的眸子中,你根本无法洞悉他内心世界的一丝一毫,他是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人。
他善于伪装,决绝,聪慧,集齐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特质,不过强大如他,最近也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儿,那就是——苏颖儿。
对他来说这真是个灾难,楚煊赫突然追悔莫及,自己懂得那么多知识,握着年级第一的宝座,当时怎么不留些空间去学习学习怎么和女孩儿相处呢?
他带着忧伤的眼神,穿上黑色的夹克,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对衣服的喜好就只限于黑白两色了,这次出门并不是要去做什么大事儿,而是要进行一件他并不喜欢的事儿,从苏颖儿和其他人的角度理解,这件事的学名就是——约会。
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从时候开始,自己就成了苏颖儿的男朋友了,就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突然之间就多了个女朋友。
他看着面前的苏颖儿,心里没什么甜蜜的初恋悸动,只有迷茫和焦躁,像他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心态可是一种危险的讯号,他佯做笑容,苏颖儿并没有识破,因为他笑得太真实了,这样倒也并不奇怪,从七年前开始,他又开始这样笑了,对父亲,对同学,对陌生人,对这世间的一切,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所谓约会其实也只是格式化的东西,吃饭,散步,聊天……
但对于楚煊赫来说,在聊天这个步骤中,他只是个聆听者,他只需要笑,看着苏颖儿的双马尾随风舞动。
说来奇怪,一年四季,苏颖儿从来不会换个造型,这对双马尾就形成了她的标志,就像楚煊赫那虚伪的笑容一样。
走到女生宿舍楼底下,这是约会这个关卡的最后BOSS,只要安全把NPC送上楼,楚煊赫也就通关了,苏颖儿笑着问:“你怎么不说话啊?”
楚煊赫生硬地接到:“看到你这么美的样子,我都紧张地说不出来话了。”这句话其实很撩,但从楚煊赫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不禁想笑的。
楚煊赫也在为自己说出这么羞耻的话感到后悔,苏颖儿可能是习惯了这种作风,所以也没嘲笑他,只是慢慢靠近他,抱住了他,大概1秒钟的时间,但对于两个人来说,心里的波涛汹涌何止万千。
苏颖儿一步一步往后踏,脸上染上了些许娇羞的颜色,语调轻柔地说:“那……那我走了?”
楚煊赫看着这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小女孩儿,笑着点点头,目光逐渐离开苏颖儿的方向。
他慢慢抬头,看着星空的颜色,伫立许久,像个探寻生命起源的思想家一样,然而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天空有一只红隼飞过,这种本应该昼行的动物却在夜间放肆的飞,看来应该是翅膀受伤跟不上队伍了吧。
楚煊赫突然感觉这只孤独的隼像极了自己,他突然张开双手,也许我上辈子就是一只折了翅的鹰隼吧,因为落了伍,也无法和家人投胎在一处,只好作为阎王的使者,飞跃轮回和阴阳,终于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他望着红隼飞走的方向,低吟道:“你是来提醒我的吗?我终究无法当个平凡人了……”
罪由心生,当恨如泉涌之时,即使以琥珀美玉堵于泉眼,也止不住这滔滔覆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