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阴历七月,鬼门关大开,所有的鬼都在这阴历七月的上半个月里从阴间回到阳间。七月的这十五天是阴间大赦的时候,也算是对所有阴鬼的放假,是让所有在阴间的游魂野鬼回到阳间的家,探望自己的在阳间的家人。所以,在阴历的七月,民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而阴历七月的这十五天,会有各种各样的阴鬼从阴间回到阳间,有普通的游魂野鬼,也有阴间的鬼差阴差,可以说,这十五天是最乱的时候,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一个阴鬼回来,会做出什么事情。
而她也趁着这十五天返回到阳间,一路疾行来到已经离开三年的在这座城市的家中,看着已经满是灰尘的房间,脸上满是哀愁。她叹息着一步一步的在房里走着,试图去擦拭房间内落满的灰尘,却只能茫然的一次一次的穿过,茫然的看着房间里面三年来一直未曾有过任何变化的一切,她徒劳的一次一次的尝试,一次一次的失望的穿过,她看着这曾经熟悉的一切,身体不禁颤抖起来,呜呜的哭声在房间里不断的回荡着。
她在房间里待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夜晚来临的时候,叹息着朝房间看了又看,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眼睛上摸着,虽然她已经不会流出眼泪,可是,她的身体不断的颤动着,昭示着她心中的伤痛。她决然的转身走出大门,努力忍住不去看背后的房间,不去回想那一段短暂的甜蜜,努力的咬紧牙齿,一步一步的远离这座房屋。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远离了这座城市,不曾去自己工作的地方,也不曾去和黑天使一起停留过的地方,她怕了。仅仅只是回到自己在这座城市的家,她已经无法忍受回忆的疼痛,已经无法承受如同刀割一般的思念的折磨。她怕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那些和黑天使停留过的地方停留而不愿离开,她怕自己会沉沦其中不愿自拔。她不敢在和黑天使停留过的任何一处停留,不敢把目光在任何地方停留,一直低着头在城市的街头穿梭着,一刻一秒也不敢停留。
她一路行走,一路风尘,一路心情忐忑,一路担惊受怕,一路悔恨交加,一路犹豫不决,终于来到自己真正的家的面前。
她看着农村特有的一圈木制的篱笆,看着那自己曾经一遍又一遍的劝爸妈修葺翻新一下却始终没有修葺和翻新的仍旧泛着陈旧的砖瓦房,看着那院落中栽种的各种各样的蔬菜,看着院子中满地乱跑的叽叽喳喳的大母鸡,看着房间墙上陈旧斑驳的窗户,看着院中满是一片绿色的树木,看着房顶满是岁月痕迹的红色的瓦片,看着房间那已经斑驳不堪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的房门,她忍不住颤抖着身体,脸上满是忧伤和悔恨。
她一步一步的沉重的走进木制栅栏的院落中间,抬起手习惯性的去推房间的门,她的手却从房门穿了过去,她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房门,苦苦的笑了一声,从房门一步一步的走进去。
“老头子,你说都三年了,咱闺女咋一次也没回来呢?”她的母亲坐在已经满是岁月痕迹的斑驳的椅子上,朝坐在另一边的她的父亲嘀咕了一句。
“老婆子,兴许咱闺女忙呢?你想咱闺女了?”她父亲伸手在陈旧的桌子上敲了敲。
她母亲朝她父亲看了看,拿起旁边的一个水壶盛满父亲旁边的水杯。“老头子,你难道不想咱闺女?她三年没有回来过了,也不知道现在过的咋样?上一次她给我打电话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嘱咐她让她别不郭守(郭守,方言,舍得的意思)的花钱,让她买几件新衣服吃点好的,不会是她觉得我说的话有点重了吧?所以,不回家?”
父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对着母亲看了一眼,不由的摆了摆手。“老婆子,你别瞎想了!咱闺女,你还不知道什么样?她是那种说不得的孩子吗?你让她买几件新衣服和吃点好的,也是为了她好,她能跟你计较这个吗?你呀,就是瞎想,或许真的咱闺女很忙,没时间回来呢!”
母亲有些迟疑的看着父亲,脸上满是担忧。“老头子,你说,咱闺女那公司也是的,平时忙也就算了,过年也不放假休息吗?一年到头还能没有个空闲的时间?让咱闺女回来一趟也好,哪怕就几分钟也成啊,我担心咱闺女啊。就咱闺女那样,肯定又不郭守穿不郭守吃,攒着钱准备往家里寄呢,唉,你说,老头子,咱闺女咋就那么节俭呢?上一次回来,你看那孩子都瘦成啥样了?那一身衣服都穿了四年了,还一直穿着,总是把工资往家里寄,你劝她吧,她还不听?”
父亲叹息了一口气,敲着桌子朝母亲看了看。“咱闺女节俭还不好啊?你看咱邻居那孩子,整天买东买西的,就知道浪费钱。咱闺女这样,你应该高兴才对!”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有些生气。“老头子,你又不是没看见咱闺女都瘦成啥样了?你说,她总是这样,你不心疼?节俭是好,可是,你看咱闺女那样子,我心里难受啊!我是怕咱闺女把自己身体给糟蹋坏了啊,她把钱都寄回来了,自己不郭守吃穿,你作为她爸爸,就一点不心疼咱闺女?”
父亲摇了摇头,不禁叹了一口气。“老婆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心疼咱闺女,可是,咱闺女她不听劝啊?咱老两口还能工作,我也想咱闺女漂漂亮亮的,身体健健康康的,可是你看,咱闺女把钱都给寄回来了,你说你能说啥?咱闺女是老大,这些年苦了这孩子。老婆子,你说,咱闺女,我也劝过她,也说过让她别总往家里寄钱,自己多买点新衣服,多吃点好的,可是,她不还是一样往家里寄钱?这孩子打小就很懂事,参加工作了,也是第一时间把工资寄回来。她这是想让咱老两口享清福啊,可是,看见咱闺女那瘦弱的身体,我心里也难受啊。有这样的一个闺女,是咱老两口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母亲看着父亲哀叹了一声,从旁边的一个木柜中拿出一本存折,翻开存折递给了父亲。“老头子,你说,咱闺女既然不郭守自己买新衣服,不如咱老两口给她买几件去吧,你说呢?”
父亲低头看着存折,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老婆子,你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穿什么衣服啊,你给她卖?万一,买来不合适呢?老婆子,这是这些年咱闺女寄回来的所有钱了吧?我看这数目都有三十万了吧?”
母亲点点头,朝房屋另一头的一件屋子看了看。“老头子,咱闺女这些年寄回来的钱,除去你住院的那一次花了七八万,剩下的都在这张存折上面了,一共是三十三万八千九百六十七元。我觉得吧,我们老两口去给咱闺女买几件新衣服也不是不行,这不是咱家老三在家吗,让老三给帮忙选一下不就行了,你说是吧,老头子?”
父亲朝母亲看去的方向看了看,“老婆子,你这想法,我觉得可以。咱家老三也二十岁了,让她给参谋一下也行。不过,老三要是也想要新衣服,咱老两口应该咋办呢,总不能依着老三的脾气来吧?”
母亲把存折拿到手里,翻看了一遍。“老头子,老三要是想买新衣服,咱给她买几件就是了。咱也不能亏了老三不是?老三这孩子也挺懂事的,我琢磨着她也不会向咱要新衣服的,前几个月不是刚给她钱,让她自己买了几件新衣服吗?我琢磨着,老三肯定不会再要新衣服了。”
父亲再一次敲了敲桌子,对着母亲看了看。“老婆子,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咱就把老三叫出来,让她和咱一起去给老大买新衣服去。这次,说什么也要给老大这孩子多买几件,老大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咱得让老大高兴一下。”
母亲笑着直点头,“老头子,你说的对。老大受苦了,总是不郭守的买新衣服。既然她不郭守买新衣服,咱就干脆给她买齐了一年四季全套的衣服算了,也省的老大总是穿着那一件衣服。老头子,你说行不行?”
父亲朝母亲看了看,重重的点了点头。“老婆子,咱就给她买齐了。这一次,说啥也要好好拾掇拾掇(拾掇,方言,在这一句话里是打扮的意思。拾掇,在方言里有两种意思,一个是收拾的意思,一个是打扮的意思。)咱闺女,让咱闺女在外面漂漂亮亮的!”
母亲微笑着把存折揣到怀里,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老头子,我去从里面提出点钱来,等我回来,咱就去镇上给闺女买衣服去。老头子,你说我提多少合适?一万够不够?”
父亲抬头看了看房顶的天花板,挠了挠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老婆子,既然咱决定给闺女买新衣服了,咱说啥也要给闺女买好的,不能买那些便宜的地摊货。老婆子,这样吧,你去提出五万来,咱呢,顺便给闺女买一些化妆品。女孩子怎么能不化妆呢,是吧?”
母亲微笑着看了看父亲,在房门口站立了一会,转头对父亲笑了笑。“老头子,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你提起化妆呢,我就想起来了。既然咱决定给闺女买新衣服了,那也得有化妆品,这样我去提七万出来吧,给咱闺女从头到脚好好的打扮打扮,你看行不?”
父亲想了想,朝母亲笑了笑。“对,就这么办了。给咱闺女好好拾掇拾掇,让咱闺女从头到脚都漂漂亮亮的!老婆子,你快去吧,我先跟老三说一下,你提回钱来,咱立刻就去镇上。快去!”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老头子,你好好跟老三说一下,可不许对老三发火,知道不?一会我回来,要是听老三说你对她发火,我可饶不了你?”
父亲呵呵一笑,对着母亲摆了摆手。“老婆子,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对老三发火。你呀,就赶紧去吧,你去晚了,人家可就关门了。快点去吧?”
母亲对着父亲哼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出门去。
父亲看着母亲走远以后,伸手在自己的额头擦拭了一下,“唉,这个凶婆娘,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总是这样?我是那种喜欢对自己孩子发火的人吗?真是的。孩子都这么懂事,我犯得着发火吗?”
她站在屋子的角落看着这一切,心里忍不住一阵一阵的难受,全身不住的颤抖着。她想说,不用给自己买新衣服的,省下的钱让父母在家里享一下清福;她想说,不要操心自己,其实,自己过的挺好的;她想说,自己并没有把所有的工资都寄回来,其实,自己还是每个月都留下了几百元的;她想说,自己并不是很累,其实,自己只要一想到父母和弟弟妹妹心里一点都不会觉得累了;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她有千言万语要对父母讲,可是,她已经无法说出哪怕一句话,即使她说出话,他们也是听不到的。她苦涩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这一幕。
母亲很快便走了回来,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微笑。母亲一进入房间,便对着父亲高兴的大笑。“老头子,快走吧,我们去镇上给闺女买新衣服去!咦,老三,他对你说了没有?”
她的三妹抬头看了看母亲,又转头看了看父亲,最终点了点头。“妈,爸和我说了,我理解你们的想法。大姐,这些年为了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操碎了心,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应该替大姐着想一下,不能总是让大姐那么操劳。妈,爸,你们给大姐买新衣服,我觉得很对。大姐总是为了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我们做弟弟妹妹的也不能太自私。”
母亲欣慰的对着老三笑了笑,忍不住在老三的头顶抚摸着,“这孩子,难得你这么懂事,好孩子。老头子,走吧,我们去镇上?老三,你跟着去,帮我们参谋一下,看看给你大姐买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老三点了点头,拉着母亲的手向门外走去。父亲微笑着,跟在她们身后,走出了房间。
她看着关闭起来的房门,怀着沉重的心情,一步一步的走到桌子边,伸出手向桌子抚摸过去。她的手毫无意外的从桌子穿了过去,她畏惧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朝身后退了几步,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
她抬起头朝房间中的一切仔细的打量了一遍,犹豫着走到弟弟妹妹们的房间门口,一次又一次的抬起脚向前迈去,又一次一次的把脚收回,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她深沉的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弟弟妹妹们的房间。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自己的家,再一次把三年不曾来过的家打量了一遍,沉重的摇了摇头,迈步朝远处走去。“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