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打开了考评单，看着D在我眼中不断放大，最终占据了整个大脑。

　　这是一个怎样的考评体系，为何大家对考评的成绩如此重视，我能想到的唯一联系便是工资或奖金的多少。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潜伏”人员来说，挣钱多少当然不是第一位的，若真是如我想的那样，那我便可以一笑了之，任它考评成绩如何。想到此，我觉得轻松了许多，折叠好考评单又开始了工作。

　　可看李松和宋兵刚才的反应，忽然又觉得那张纸的分量变得重了不少。于是在工作的同时，我又不由得瞧一眼扔在一旁的考评单。

　　整整一天，我都在时断时续地工作着，不知哪一刻又被那张白纸牵扯到哪去了，心里总是焦躁不安，像是一个待判的罪犯。

　　其间，我多次想找李季当面问明，而李季今天却异常的忙碌，屁股刚刚坐稳，就自己走了出去或者被人叫走了，因此便不得机会。几次观察之后又放弃了，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使问了他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弄得太声张，彼此都不好收场，而且刚才那场由我引起的误会便极有可能会大白于天下，自己更是既得罪人又下不来台。

　　坐立不安的自己总是忍不住去张望别人的一举一动，同时尽力克制自己不要显得有任何异常，但秦静仪还是发现我的小动作，轻咳了一声看向我，我闻声回头，看见了一双似水的双眼，那荡漾中的秋波分明有了镇定剂的作用，随着她嘴角一动，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安稳。

　　于是，我像犯了错误的学生，端正了坐姿，恢复了常态。

　　难熬的一天终于结束了，音乐响起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每个人像平时一样，按着惯常的顺序一个个签到，这个顺序没有人刻意安排，但大家彼此都墨守成规。前三个人都签完到走了，李松和宋兵尽量与张馨美保持着一定距离，像是某种对于权威的反抗，张馨美倒是不在乎，用眼角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圆桌岛。

　　最后一个来签到的仍是秦静仪，我将表往前推了推，等她走近签完后，我好收拾东西走人。秦静仪今天好像变得婆婆妈妈，待岛内没了其他人的声音后，才缓步走了过来，俯下身签字。

　　“你才是D吧！”

　　秦静仪用仅容我俩听到的分贝说着，由于挨得很近，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身体颤抖了一下，疲惫的眼睛望着秦静仪，有些意外却也仿佛意料之中。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在一楼大厅门口等我！”说完，她笑着把笔放入我的笔筒，走出了圆桌岛。

　　直到看不见秦静仪的身影，我才缓过神来，心脏突突地乱跳，像是一场惊天骗局到了快要收尾时被人一招捅破了，脸的一侧有些发烫。我忽又记起秦静仪最后的一句话，“在一楼大厅门口等我”，已容不得我多想，我快速地把周围整理了一遍，起身直奔电梯。

　　在电梯口处聚集了好多人，每个人都踮起脚摇头晃脑地往里看，我以为是有什么新奇事发生，走到近处才从别人焦急的话语中得知原来是今天的电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仅能容下十人乘坐，由于下班时间大量人员都要使用电梯，于是造成了这样混乱的场面。

　　我费力地朝电梯门口看去，勉强看到跳动的数字正缓慢地上升，7！8！9！10！，正当大家张着嘴，望眼欲穿地期待着即将开启的电梯门时，数字变到了11！

　　啊~一片哀嚎之声！

　　哀叹之后，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抱怨声。

　　我在人群中不断张望，几乎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甚至好多都不是销售处的人，真不知这楼里还有多少部门。我看了眼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可电梯仍没有回到十层的迹象。豆大的汗珠滑入眼角，视线里人数又增多了不少，看来想坐电梯下楼已无望了。不知秦静仪现在是否已到了大厅，看不到我出现她会不会等我呢！

　　忽然人群的一角有了流动，一扇门被打开了，原来好多人在无奈之下，最终选择了安全通道的楼梯，虽然楼层有些高，但方向却是下行。我也立即混入这一小股人流中，慢慢地涌到楼梯。进入安全走廊以后，道路变得宽敞多了，我三步并作两步，朝一楼冲去，两旁人急忙躲闪，我已顾不及他人异样的眼神了。

　　赶至大厅门口时，我已累得气喘吁吁，弯腰扶膝地呼哧了半天。待气息平稳后，抬头却不见秦静仪等候的身影。我有些慌了，她走了吗？不是有话要说吗？这一会儿也等不了？我失望地回转身，巡视着周围有没有可以躲藏的空间。

　　一回头，面前站定一个美女，几乎贴到了面前。我以为是挡了人家的路，忙说声对不起，侧过身让开了路。此时却听见一声娇笑，美女捂嘴笑了起来。

　　待我看清美女的长相后，不觉一惊，这不是秦静仪吗！

　　此时的秦静仪早已脱去了黑色的职业女装，换上了清新的运动短衫，下身是一条喇叭口状的黑色紧腿裤，脚穿一双白鞋，而且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完全一副清新少女体，怪不得转身的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要不是秦静仪没有化妆，我甚至做梦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人。

　　“愣着干什么，走啊，我还赶时间呢！”

　　“哦~哦！好！”

　　我跟着秦静仪的背影朝门口走去，心中仍在怀疑眼前的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秦静仪。

　　自动门前稍做停顿，我和秦静仪戴上了防护装备。

　　外面雾霾的浓度与早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即使调节眼镜至最高倍数，仍只能勉强看到十米之内的景物。秦静仪走得很快，像是她一贯的风格，我没敢落后，生怕一不留神将其跟丢了。

　　像是感应到我已来到她附近，秦静仪放缓脚步，与我并肩走到了一起。我倒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来自于对突然出现的美少女的敬畏。

　　“你的考评单上写的是D吧。”秦静仪先开了口，语气平缓了不少。

　　“呃，是的！”我一时不知怎样反驳，竟说了实话。

　　“其实我故意演了那么一出，说自己得的是A，只是单纯地想看看大家都有何反应，没有别的恶意……”我嚅嚅地说到，眼神落到了地面上。

　　“你不用解释，我理解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初衷，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找你说话的。”

　　我感激地看了看不太“熟悉”的秦静仪。

　　“对于这个考评制度，很多人都对其厌恶透顶，但是没办法，公司顶层制定出来的游戏规则，想在这里混下去就必须遵守。”说到这，秦静仪转过头看向我。

　　由于防护装备的原因，我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我想她是在等我的反应。于是，我看向她点了点头。

　　“这个制度建立的目的是想进行人员的优胜劣汰，让一些没有能力的人提早出局。怎么回事呢？考评一共分为四个档，A、B、C、D。按照字母的顺序A算是优秀，D呢，当然就是最差，即为不及格。”

　　听到这，我不禁全身震颤了一下。

　　秦静仪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但是也不用紧张，不是你获得D的评价就表示你会被辞退，而是在连续三个月的考评均为D时才会有这样的危险。所以，暂时你还是安全的。”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有人被评为D，这也是公司要求，每个单独的小部门，其业绩最差者即为D。”

　　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还记得张馨美刚才说的话吗？在你进入我们这个圆桌岛以前，D的评价一直是李松和宋兵的专利。李科长每个月会在他们俩个中间选择一个考评为D，因此两人不会有被开除的危险。这也算是领导钻了制度的空子吧。”

　　“哦，对了，这个考评等级还与奖金相关联，考评越好，奖金越高。上个月你才进来，而且也没有太突然的业绩，不用想，这个D也是非你莫属了。而且，而且我想张馨美也会想到这一点。”

　　不知不觉间，我与秦静仪已走到了公司园区的大门处。

　　“谢谢你，静仪，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你也没必要灰心，路还长，你这才走了一小步，下个月好好工作，相信领导会手下留情的。”那娇小的脸颊在口罩后面似乎挂上了微笑。

　　没有过多的道别，秦静仪朝着门外右侧的一条小路走去。没走几步，便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我继续朝前走，摸索着每天的固定位置，终于找到了张可，以及他的那辆蓝色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