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一百五十手棋之后,老人的思考时间变得愈发的漫长,而且棋盘上白子也开始出现了问题。
由于老人之前的下法都是从唐天海那里学来,这种下法虽然会在棋局的中间给予对手最大的压力,但这种下法的弊端就是一旦到了棋局的末端,如果没有打开优势的话,那分散于棋盘各处的棋子就会出现首尾不相连的状况,从而被对手一点一点的蚕食。
老人似乎也发觉了这样的状况,开始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棋子归于一处,想进行一场最后的抵抗,来决定自己这盘棋的胜负。
但沈七夜又怎么给他这样的机会,稳扎稳打的吃掉了他一半的棋子。
围观的唐天海叹息了一声,没想到周炳生还是输了,而且还输的这么憋屈。
沈七夜吃掉了周炳生棋盘上的有一处棋子之后,也觉得这盘胜了,想要快速的落下黑子结束这盘对于老人来说极其痛苦的对局,但刚刚要落下黑子的时候,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凭空出现在沈七夜的心间。
沈七夜皱了皱眉,他的预感一直都是很准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周炳生,却发现了让他疑惑的事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老人的眼中仍是充满了熊熊战意的烈火,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这盘会输。
沈七夜低下头,仔细认真的观看棋局,回忆着这盘棋局之中老人所有的进攻手段。
看着棋局,沈七夜越来越震惊,甚至后背都出现了一层冷汗。
“是圈套。”沈七夜喃喃自语道。
这一盘棋,整个就是一个圈套,在老人选择唐天海的棋风之时,这张网就已经悄然布下,而中途老人的痛苦,也并不是因为无路可走,而是在思考怎么能让白子在棋局中期不暴露意图,让沈七夜心甘情愿的钻进这张网中。
而沈七夜也确实钻了进来,如果刚才这子落下,隐藏在散兵游勇的白子后面的那条大龙就会狠狠的朝沈七夜吃过来,到那时,沈七夜一定必死无疑。
沈七夜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发现了这个圈套,那现在,这盘棋,老人真的输了。
周炳生用着最后的力气盯着沈七夜拿着黑棋子的手指,但手指升升落落最后还是没有落到他想要落到的位置,反而是落到了他圈套的外面,在棋子落下的那一刻,他知道,这盘棋,他输了。
周炳生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就这样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嘴里自言自语道:“我还是输了,我还是输了。”
唐棠见到这一幕立刻朝老人飞奔了过去,将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哭着说道:“没关系,周爷爷,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
周炳生摸了摸唐棠的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半晌沉默之后,竟流出了一丝泪水,说道:“当年有个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
他说话这话转头看向了唐天海,继续说道:“当年桐城人皆知我当年输给了那个外来者之后,一蹶不振,其实并非如此。”
“当年我虽输给他,但心里并未服气,回家之后不分昼夜的练棋,而婉儿也是那个时候离开了我,我当时并未在意,一心认为只要赢了那个人之后婉儿就会回到我身边。”
“苦练三年之后我前往帝都向他发起了挑战,然而,输的更惨。之后更是每年的同一时间便会前往帝都向他挑战,但从未胜过。直到三年之前,我再次前往帝都,但来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带来他噩耗的小辈。”
“想来也是可笑,我这一辈子竟未胜过他一次,我败给了他,也败给了自己。直到刚才看到唐棠的样子,像极了婉儿,我才发现我这么多年是有多么愚蠢,明明最珍贵的东西一直在我身边,但我却从未珍惜。”
沈七夜听着眼前老人的话语,也有一些唏嘘,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唐天海叹了一口气,看着周炳生说道:“去找她吧,现在还不晚。”
周炳生苦笑了一下,说道:“可惜,时过境迁,我已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唐天海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些年她从未离开你,在你身边好好找一找吧。”
周炳生一听唐天海说出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走过去抓起了他的衣服,说道:“你知道婉儿在哪?还不赶紧告诉我!”
唐天海笑着说道:“我答应过婉儿不告诉你,你能找到,即是缘分未尽,你找不到,便是缘分尽了。”
周炳生见唐天海已经这么说了,也不再继续问,提腿便要离开。
不过就在周炳生即将走出房间之时,突然回头看向沈七夜,说道:“说来也是奇怪,当年那个打败我的人就是姓沈,没想到今天打败我的人竟然还是姓沈,难道我这一生注定敌不过姓沈之人?”
沈七夜听到周炳生这话,突然眼睛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周老先生,你还记得那个姓沈的人叫什么吗?”
周炳生皱起了眉头回忆道:“他从没告诉过我他的名字,但有一次,我依稀记得有一个人看到他叫了一声‘明道兄’。”
沈七夜听到这突然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
众人看着他一脸疑问,但随即沈七夜便给他们解释道:“沈明道正是我爷爷,没想到当年我爷爷口中常常挂在嘴边的人竟然就是你,周老先生。没想到我爷爷虽然离开了这个世间,但世间却仍有您这样的人还记得他。”
周炳生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没想到我周炳生这一辈子就然败给了你爷爷,又败给了你。可悲,可笑啊!”
沈七夜看着周炳生说道:“周老先生不必这样说,在我听到的版本我爷爷可不是这么轻松赢下了您。”
“我是六岁那年知道我爷爷有您这样一个对手的,也是六岁那年开始跟爷爷学围棋的。”
“当年他在教我下棋之时,就曾对我说他教给我的这种棋风是他一个老对手的,每每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说起来我与其说是我爷爷的徒弟,倒不如说是您的徒弟。”
“而且我爷爷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赢过您的,每次在你们对弈之前的一个月,爷爷都是满脸愁容,每日都将自己埋在棋谱里面,茶饭不思。”
“与其说您今天是输给了我,倒不如说是输给了您自己,如果您再年轻十岁,想必小子定不是您的对手。”
周炳生听到这话之后,久违的露出了笑容,虽然知道其中可能有沈七夜安慰自己的成分,但还是十分开心。
大笑着走出了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