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山从重庆回来后,把货交给了陈玉珍,陈大姐接了货,按货单清点了,就叫龙生放到楼上去。老赵看了一下货单说:‘怎么搞这么多哟?,卖半年也不一定能卖完’。
老何抽着烟,他漫不经心地说:‘纸币毛得快,有钱要快点用出去,囤点儿货要得’。老赵说:‘你这是两千多的货,你哪来这么多钱呀!’。
老何说:‘是永秋她爸垫的,现在兵荒马乱的,他说货能放,这次的货不要批给别人’。他过了一会才说:‘回来时可惜了,想把翻车的后轮也拉回来,去晚了,叫别人拆走了’。
老赵说:‘不是上次拉了两个回来了吗?,要那么多干啥?’。老何回答他:‘马路都是石子,哦!像刀子一样,轮胎磨得快呢!多弄几个放着不是更好?’。
老赵问:‘在那里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呀?’。老何叹了口气,他说:‘哎!可能这一辈子也回不了部队了!’。老赵说:‘我看也是,人家到了敌后,你哪去找呀!,我看就这样吧!’。
老何不吭气,提起这事儿,他心里很沮丧。吃了饭,老何和龙生就回梯子岩了。
没有多久,永秋来了信,立秋回来。老何算了日子,提前两天就进了城去等着;他还不死心,这两天在城里到处乱窜,总想打听到一点消息,这里的消息比重庆晚几天,他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到了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公历是八月十日,永秋抱着一个,拉着一个就回来了;到了老赵家,见到等了两天的老何,她吃了一碗米粉就要离开县城回梯子岩,她坚持要走,老何只好同意。
永秋感到:不论是重庆、还是靖南县城,都没有梯子岩的家好,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草窝窝。
永秋把江抗背在背上骑着马,玉琳坐在马鞍前面,老何怕马惊了,一直牵着马走;老何说:‘人家要笑你了’。永秋问:‘笑啥子?’。
老何说:‘过去人家讲了个笑话,说有个人挑着担子牵着马走,路人问:你怎么啦?,骑在马上不省劲儿吗?,他就挑着担子,骑在马上,路人笑他,怎么挑着担子骑在马上,他说:‘我挑着担子,马就省劲儿了’。
永秋说:‘如果江抗能自己骑,我就不背他了,让她坐在马鞍前边,可他路都不会走,哪能骑马呢?现在我背着他,虽然压着我,但我脚歇着,还是轻松多了’。
到了山上,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了几天,正逢城里赶场,老何给永秋说:‘要到城里去买东西,顺便去看看弄来的货销得怎样?’。
他进了城,骑着马从河街到了老赵家,老赵正抱着孩子守着摊子,老何看云军穿着从重庆带回的新衣服,他就问老赵:‘云军穿着合身吧?’。
老赵忙说:‘合身合身’。他把云军的两手合起来,教孩子作揖,教他说:‘谢谢伯伯!’。
老赵像想起了什么事儿?,他说:‘哦!你不知道吧!,前几天,来了一架飞机,落在下渡江中的沙洲上,呵!两岸都站满了人,真是人山人海呀!从早上到晚上,没有断过’。老何问:‘哦!飞机?,来干啥?’。
老赵说:‘哪知道?不干啥?,司机是个大鼻子,听说是个苏联人;中学老师有懂英文的,外国人说的话老师听不懂,肯定是个苏联人,县里当天就报了省里,第三天来了好多人,把飞机拆了,连人带飞机,都用汽车拉走了’。
老何说:‘可能是苏联人来支援抗战的,飞不回去了,就落在了我们这里’。老赵说:‘好好的,飞来时、我们还听到马达轰轰地响呢!’。
老何说:‘机器还响,也许是油烧光了,或者受了伤,就像你一样,想跑,腿不争气,就下来歇一会儿’。
赶场人多了,来看货的人也有了,老赵赶忙把在楼上干活的陈玉珍叫下来,老赵说:‘有人问,才有人买,看来这货还行’。老何问陈大姐:‘妳看过其他家的货没有?价钱就随行就市!’。
陈大姐说:‘晓得!人家有的,可以比着卖,有好多是没有的,看着进货的价钱卖’。老赵问老何:‘饿不饿?,饿了就去兑点米粉来在家煮’。
老何说:‘那我去吧!’。他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筲箕就去兑米粉;这时街中的人就多了,他挤到兑米粉的摊子,买了几斤米粉,就要转身回去,这时,有人在他后背、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他回过身来,一看是肯特·道格拉斯,‘哈啰’、‘哈啰’、两人打着招呼;肯特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翻译,一个是县政府的秘书长。
秘书长感到奇怪,他就问老何:‘你们认识?’。翻译说:‘他在重庆给我们做过饭’,秘书长听了,分外高兴,他正为他们的伙食烦恼呢!,肯特说了一堆英语,翻译说:‘肯特还要请你去帮忙做饭’。
老何忙说:‘我不去重庆了’。翻译说:‘我们去唐河坝,那里要修飞机场,我们先去考察一下,只去几天’。
老何就爽快地答应了:‘只有几天,要得,要得’。肯特会几句中国话,这个他听懂了,他竖起了大拇指,‘OK’,翻译告诉老何,明天早晨坐船走,老何点点头。
肯特他们走了,老何想:还没有告诉山上呢!。老何拿着米粉回来,老赵看他心事重重,就问他:‘怎么,有事情呀?’。
老何说:‘刚才碰到了几个重庆的朋友,要我和他们一起到唐河坝修飞机场呢!’。
老赵吃了一惊,他自言自语:‘唐河坝修飞机场?’,老何解释说:‘是去考察,修不修,还不一定呢!屁大点地方,还想修飞机场’。
老赵说:‘那外国飞机落沙洲,沙洲有多大?,唐河坝可比沙洲大多了,坝子方圆有好几里呢!’。老何说:‘这地方,地无三里平,我看超不过三里’。
老赵说:‘也就是三四里吧!,那就不错了,在贵州,是难得的坝子’。
老何对陈大姐说:‘赶快煮粉,我吃了就走,家里还要安排呢!,天黑前我再赶回来’。
老何到了山上,把家里的事儿做了安排,永秋心里明白,老何的心还不死,总想出去跑跑,打探点消息。他叫龙生送老何进城,明天再把马骑回来。
下午回到老赵家,刚吃完饭,天就全黑了;正要和龙生上楼睡觉,县政府的秘书长赵云飞来了,他见老何认识这个洋人,想来问问老何,探探这个洋人的底细。
一阵寒喧之后,自然就切入正题,秘书长递来一支香烟,老何双手接过来,还在鼻下闻了闻,他说:‘这烟真香’。
一个是官,一个是民,自然是秘书长居高临下,他拉长了声调说:‘听说你跟这个洋人很熟’。
老何连忙说:‘哪里!只是认识,萍水相逢,我前个月到重庆去拉货,不巧车坏了,修车要半月,我就去给他们做饭,好混口饭吃,就认识了肯特’。
秘书长点点头,‘哦!’、他问:‘他在那里负责修机场?’。
老何说:‘不是,他是洋人顾问的助理,顾问是美国人,肯特过去飞过飞机,他到我们中国来就成了专家;我们在重庆,只是勘察测量,修建则由筹备处准备,我走时,才改成机场修建委员会,那个来头大,由中央军事委员会责成专员公署和航空委员会来负责修建,我看过他们盖的工棚,一大片,可住几万民工’。
老何继续说:‘顾问到四川梁山去了,那是成都和重庆的第一道防线,也正在加紧修飞机场,重庆白市驿机场,只算二线机场,三线画到了成都那边,听说贵阳清镇也有一个飞机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靖南修飞机场呢?,这附近又没有大的目标城市保卫,修来干吗呀!’。
秘书长说:‘前些时、不是在沙洲落了一架俄国的飞机吗?人家在武汉丢了炸弹回来,说是重庆那边下雨,不能去;在我们这里转悠了半天,找不到一块平地,油也快烧完了,就落在沙洲上了’。
他说:‘听说还有一架飞机,在涪陵找不到降落的平地,就落在长江里,结果飞机的司机淹死了;我看,我们这里修的飞机场,是专给那些受了伤的,油烧完的,那边回不去的飞机准备的’。
老何问:‘政府下了文没有呀?’。秘书长说:‘还没有呢!,只是知会我们,要来几个人勘查一下’。
老何说:‘四川那边,有两个县长办事儿不得力,原来说要枪毙的,后来听说:没有枪毙、只是记了大过’。秘书长很吃惊,他问:‘哦!做错了什么事儿啊!’。
老何说:‘要征招上万的民工,这些人要吃、要睡,还要征几千亩的田地,不知道什么事摆不平,耽误了修建;抗战时期,国难当头,没有小事,上面一句话,真是吃不了要兜着走呢!’。
秘书长点点头,他说:‘明天你就跟他们去,上面的人,不能得罪;要开伙也难,就找个人家、或者是小餐馆,收拾干净一点,就七八个人,叫他们吃好;钱嘛!,没有问题’。
老何说:‘在重庆,他们是十五块的伙食’。秘书长说:‘就按这个标准,超一点也行,听翻译说:你还帮他们画过图?’。
老何忙解释:‘我不是说了吗?,肯特只是飞过飞机,到中国来,就成了专家,我们只是在地面上看过天上飞过的飞机,一个头的、三个头的,也没有坐过飞机,当然他就成了专家;在重庆,他是美国顾问的助理,他懒得画,就叫我来画,我哪懂啊!,只是照葫芦画瓢,滥竽充数罢了,找个人来都会’。
秘书长说:‘你在重庆是做饭?,他们一天都干啥呀?’。老何说:‘开始的时候,肯特他们有二十多个人,开了一个小食堂,是民工在做饭;农民哪有那么多花样啊!只会炒酸菜,就是把那山珍海味弄来,他也做不出来;正好我有一个亲戚在那里,就叫我去顶家里分配的民工’。
他说:‘人家听说我会做饭,就派我到小食堂去帮忙,和我同去的,就给测量队扛标杆,筹备处成立后,就开始挖沟放水,然后把上面的这层烂泥挖掉,下边儿填些石头,跟修房子打地基一样,然后铺一层黄土,最上面、再用黄土沙子小碎石铺一层,最后、再用大石磙碾压’。
秘书长问:‘那就修完了’。老何说:‘我回来时,他们才在挖沟排水,在山里去放炮,做大石磙,还没有开挖,那里都是水田,放完水、要把上面这层黑泥全挖掉,要不一下雨,就成了烂泥塘,往下挖、听说要挖尺把深,再填石头;我没有看到就走了’。
秘书长说:‘我们在唐河坝修机场,没有那么复杂,那里都是水田,把水放了,弄平,用石磙子一压就行了;省里来了人,想修草地机场,把那坝子的地都征了,修个大机场’。
老何说:‘我们这里雨水多,修草地的怕不行?,现在修的这些机场,都是石子的;修大了也不行,重庆是陪都,才修了一个一千五百米长的窄溜溜,宽才三百米;唐河镇的坝子,方圆三四里,能修白市驿那样的机场好几个,他们圈那么多地,也沒有什么用’。
秘书长走后,老赵和龙生才出来,老赵问:‘秘书长来干什么?,我看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安好心’。
老何说:‘他看我和肯特打过招呼,就来了解肯特是什么人,其实、肯特是来中国闯荡的美国人,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细,看来,他们另有打算,趁机把唐河镇坝子的地都征了,修个大机场,比重庆的机场,还要大几倍呢!’。
老赵说:‘他多征了,也不敢私吞’。老何说:‘难说!出来当官,不就是为钱财不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国难当头,发国难财,是难得的机会!’。
老赵说:‘上面知道了,那可是要杀头的呢!’。老何说:‘他们不怕’。
第二天一早,老何就在下河街的路口等着,一会儿肯特一行就来了,除了肯特、翻译、赵秘书长,还有省里来的省府秘书,另外还有三个人;到了船上,各人找位子坐下,秘书长对船老板说:‘开船’,他是在下命令。
船开了,一人划桨、一人撑船,稍有点儿急水,船上还有四个人,就下船上岸拉纤;在船上,肯特问翻译,他们嘀咕了一阵儿,翻译问秘书长:‘唐河坝的小河,这船能进去吗?’。秘书长说:‘再大的船也能进去!’。
翻译说:‘那我们到了坝子就下船,穿过坝子,先观察一下,船不要等我们了,直接把船撑到镇子去’。
秘书长回答说:‘可以可以,坝子只有四五里长,要走半个多小时’。省里的秘书说:‘这里条件最好,贵阳清镇修机场,还要炸平两个山头,只能修千把米长的跑道,这里有这个条件,不如修大一点,什么飞机都能来’。
翻译对着肯特又嘀咕,肯特笑了,翻译说:‘修大的很好,那就还要修油库,弹药库,架很多电台,还要住几百人,要修住房,要发电,还要把公路修过来’。
赵秘书长说:‘那就修大点,民工没问题,国难当头,大家都想为国出力’。翻译说:‘征地要补偿,修马路,添机器都要钱,还要养几百人’。
翻译问省府的秘书,他说:‘省府能拿出多少钱呀?’。省府的秘书呵呵一笑说:‘机场是谁要修的,自然是谁掏钱。是军委会叫航空局修,自然是军委会拿钱’。
翻译说:‘上边儿是要拨钱,我想,现在是抗日的非常时期,中央和地方财政都困难,拨下来的钱,我想也不会充裕,虽说孔部长能印钞票,但钱印多了钱就毛了,法币才用了几年,现在要一块五才换一个大洋,米过去是五分一斤,现在要七八分了,钱毛了不少;梁山修机场,就是这样,差点儿把县长毙了,最后是记大过;现在国难当头,下边儿有难处,上边有火气,要处处小心呢!’。
秘书长叹了口气,他说:‘我们在下边,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哟!’。翻译说:‘有些事儿也不要太死了’,秘书长说:‘不敢乱动歪脑筋,弄不好就枪毙了’。
翻译说:‘人是活的,民工多报一点,土石方多算一点,不就解决了;不过,上面的人也不傻,重庆、贵阳、梁山,都在修机场,人家会比较,有多少土石方?,用了多少个工?,人家一看就估计出来了。
到了小河的两河口,肯特儿叫停船,大家就下船来走上坝子,肯特和翻译走在前面,秘书长和省政府秘书紧随其后,其他人跟在后头;肯特和翻译东看看,西看看,一路嘀嘀咕咕的说着,后边的人,一点也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到了坝子中央,肯特把步子停下来,翻译叫那个背着圆筒的跟班上来,从圆筒里取出地图。
肯特拿在手里,两手将地图摊开,他一边看地图,一边转动着脑袋,观察周围的地形,和地图对照;唐河坝的东北西三面、都被小河包围着,东南方向、有一排高不过一百米的小山。
其他人都围在肯特后面,肯特只说了声OK,就把地图递给了翻译,翻译又把地图摊到秘书长前面,他说:‘肯特先生说:这里修机场很好,就修在坝子西边,紧挨小河’。
秘书长问:‘那油库,弹药库、住房修在哪里呢?’。翻译又去问肯特,肯特说:‘NO、NO’。
翻译把肯特的话翻过来,赵秘书长和省政府的秘书都傻了眼,原来还有所指望,现在心里凉了半截儿。
肯特解释说:‘这里没有驻飞机的打算,因为日本飞机来轰炸重庆、成都、贵阳、昆明,航线都不经过这里,这里又没有保卫的目标,不会在这里空战,也没有必要在这里驻飞机,只是我们的飞机、空战受伤、油烧完了无法回去时,可在这里备降’。
秘书长叹了一口气,他说:‘哦!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把这里的地平一平,压一压,总比沙洲强百倍’。
翻译说:‘你要想远一点,要根据战事需要,如果战事发展,要在这里驻飞机,马上就要扩建,重庆白市驿,梁山、芷江,都扩建几次了,现在在这里修个备降场,今后扩不扩建很难说;如果上次有这个备降机场,那外国飞机就不会落在沙洲上了。人是没有死,可飞机报废了’。
秘书长看了看坝子的四周,十分地感慨,‘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呀!如果都把地征来,那大概有好几千亩呢!’。省里的秘书对翻译说:‘你问问他,这个机场怎么修呀!’。
翻译又和肯特先生嘀咕了一阵儿,翻译回来对省里的秘书说:‘肯特先生想,就靠坝子西边修,离岸边百把米,跑道长一千四五,宽三四百米,要征多少地,以后再具体去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