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中学是完全中学,有高中也有初中,全县就只有这一所中学,县里小学多,小学考初中,升学率有限,考高中更是如此,省里东北这一块,五个县才有这一所高中,升学的压力是每个学生都能感受到的;考大学也是一样,本省没有几所大学;而且靖南城是一个没有农业戶的县城,县城的学生,如果不能升学,就只待在家里,无事可做。
赵云书和何胜利都感到前途渺茫,因为勤工俭学担误了不少时间,学业受到了影响,他们就萌发了回老家武汉的念头,大城市肯定学校多,机会多,他们想走,又担心老人阻拦,所以就决心不辞而别,背着家里要回老家武汉。
赵云书和何胜利,趁何江抗和花靖芳结婚,家里的人都上山去了,就赶紧准备;人小鬼大,一切都计划好了,上午二人一块去公安局办迁移证,户口办完了,就到学校开转学证,两证办完,心里就踏实了。
二人中午也没有做饭,陈家和黄家的人都上山了,施婶儿也走了,没有地方蹭饭,只好到粉馆里吃碗粉;下午还是继续准备,首先是要找到钱,没有路费不行,放钱的地方、云书平时就侦察好了,那几个地方都没有,两个急得团团转,找累了,两人就躺在床上休息。
胜利直埋怨云书,云书强压怒火,不理会他,胜利说:‘早知道没有钱,就不要先开迁移证,转学证咯,你看现在骑虎难下吧!,不走吧!,两证已经开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怎么去把户口迁回来呀!要走又没有钱,早知如此,不如跟老人说明白,非走不可,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
云书听不耐烦了,他大声吼道:‘你早不说,没有钱也要走,你不走、我就一个人走,要着饭也走!’。
这时、赵云书忽然想起,妈有时也把钱藏在捆好的山羊皮里,他好像触了电一样,一下子就从床上蹦起来,他的这个举动把胜利吓了一跳,赵云书马上朝楼上跑,胜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云书跑上楼,他见云书把手伸进捆好的羊皮里,摸来摸去。
‘找到了’。云书大声地喊道,他从两张羊皮中间,掏了一沓钞票出来,他数了,有一百三十多块,他数出一百块钱来再问胜利,‘够不够呀?’。胜利说:‘够了’。
紧接着找来针线,把钱放在制服的上衣兜里,然后在兜盖里缝上,胜利的两个上衣口袋,一共放五十块钱,云书也是这样,但只缝了一个口袋,另一个口袋没有缝,口袋里的钱做路上的开销。
接下来、两人把玉琳姐甩在这里的那个,土里土气的提包找出来,把衣服,鞋,日常用具塞进提包里,把书放到书包里。
云书说:‘这么远,那几本破书还带它做什么?,你升了级,还不买新书?’。胜利没有吱声,大概是同意了,两人又把书拿出来;云书说:‘我们这样,把细软都放在书包里’。
胜利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他问:‘你有什么细软?,是金银财宝,还是绫罗绸缎’。
云书说:‘我的意思,是把当紧的放在书包里,身上多穿两件衣服,一方面冷,一方面衣服穿到身上了,手里拿的东西轻一点,穿两件衬衣,两身制服,外边儿再加上短大衣,我们去了就不回来了,把穿的都带上;提包里就放破鞋烂袜,哦,把水筒找出来,带点水’。
云书想了一下,他说:‘一会儿去买几个月饼,买一些饼干,吃的放书包里,你爸做事我知道,都是想好了再做,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很利索;我说,扒车时,你先扒,我搊你上去,你上去了,我再把东西递给你,如果你上去了,我上不去,或者我摔了,你就一个人走!,在贵阳火车站门口等我’。
他问胜利:‘你怕不怕呀?’。
胜利不说话,他心里就怕发生这样的事儿,憋了半天他才说:‘等不到怎么办?’。
赵云书说:‘没出息,你爸和我爸逃出汉口时,都只有十七八岁,身无分文,后有追兵,听说跑到集驾嘴坐小船过汉阳时,连过河的钱都没有,你就不能长点儿志气,你等三天,就坐在车站门口,你兜里有钱,饿不着你’。
胜利说:‘我不睡觉了?’。云书说:‘怎么?,你还想睡旅馆?,你在车站椅子上躺一晚上不行?’。胜利说:‘三天等不到你怎么办?’。
云书生气了,他说:‘怎么办!,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停了一会,他才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有信心!,就一个人坐火车到汉口去,你身上不是带得有钱吗?,你会拿钱买东西吧!,如果你没有信心,就回来!’。
胜利说:‘那我们还是买票,坐客车走吧!’。
赵云书有点儿生气了,他瞥了何胜利一眼,他说:‘你尽会扯淡,客车票你买得着吗?到遵义一天就一班车,只能坐三十多个人,春节的票早就卖完了,还论得你吗?’。
停了一会,云书说:‘现在天亮晚,天不亮就得走,不走大街,走巷子,在城外扒车,正好那里的坡大,汽车走得还没有人走得快呢!’。
胜利说:‘我们还是到车站去看看吧!,看客车能不能买两张站票,我们站在过道上也可以,货车也是停在车站,我们也可以求司机搭个便车,不同意搭便车我们买票也可以嘛!’。
何云书心里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说:‘你知道客车出站,为什么过道上没有站人吗?因为车站规定,长途车车上的人必须有座位,不能站着’。
何胜利还不死心,他说:‘就要过春节了,坐车的人多,也许行呢!’
云书拗不过他,云书冷笑着说:‘那就试试吧!’
‘哦!’。云书摸着脑壳说:‘不行,迁移证和转学证不能带在身上,丢是不会丢,淋了雨弄湿了,或者磨坏了呢!,我们发封挂号信,寄到武汉去’。胜利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两人就到邮局,把迁移证和转学证发双挂号寄走了,从邮局出来,天色已暗,云书说:‘明天我们要起早,今天就早点吃,早点睡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云书就把胜利叫起来,两人洗了脸,漱了口,锁好门后,还是把钥匙放在门框的缝隙里,两人就从小巷子朝车站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嚼着月饼,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到了车站,到铜仁的两个班车都已经开走了,剩下的一辆客车是到遵义的,已经关了车门,云书和胜利就跑过去,他俩一边跑一边喊,‘等等!,我们要上车’。
开车的司机沒有理会他们,仍然发动了车子,这时车站的‘值班’就过来吼他们,他大声地喊道:‘你没有看到关门了吗,已经坐滿了’。
云书回过头来,他也对‘值班’喊道:‘我站还不行吗,我买站票!’。
客车开走了,后面还紧跟着几辆货车,车站没有车了,空空荡荡的,云书对着快走进车站售票厅的‘值班’喊:‘我看每次进站的车子,都站得满满的…’。
‘值班’没有理他,就进售票厅去了,云书还想去和他理论,边上一个老头说:‘长途车的票、是车站卖的,是车站收的钱,长途规定不卖站票,出了站车站就不管了,短途可以卖站票,是驾驶员收钱!’。
今天出师不利,在回来的路上,云书埋怨胜利,‘你就知道往后躲,你怕什么呀?,怕!’。云书把怨气往胜利身上撒
胜利说:‘你也太好强了,不让坐就算了吧!,你非要拿鸡蛋去碰石头,你犟得过吗?’。
云书说:‘你也要争点气,怕什么?,老子们的父辈,都是红军,杀敌无数,我爸当红军时,还没有他们呢!’。
云书想,不走也好,利用这一天,再准备周全一点,现在没有一样东西能证明你的身份,保险一点,还是去开个证明吧!
于是他对何胜利说:‘武汉离得太远了,得走个多星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迁移证和转学证又寄走了,没有哪样东西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我看,还是去开个证明吧!’。
今天到车站是何胜利提出来的,今天出师不利,是他的责任,于是他马上附和着说:‘要得!要得!’。
云书瞥了胜利一眼,他说:‘今天开证明,你开一个,我开一个’。
胜利不等云书说完,他就说:‘是两个人一起走,当然是一起开咯!’。云书骂道:‘胆小鬼,你怕什么!’。
回到家里,天已经大亮了,早饭还是到馆子去吃,就不用生火了,吃了早饭回来,两人就一起到公安局去开证明。
公安局的同志是照过面儿的,也算认识,就写了一张条子,盖上红巴巴印章,两人就赶忙出来,又到学校去开转学证明,到学校还算顺利,也开了证明,盖上了红巴巴印章,拿到证明,两人心里才踏实了。
云书问胜利:‘你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准备的,正好有时间’。胜利说:‘提包和书包就不打开了,我觉得,我们还要带根扁担,把提包挂在扁担上扛着’。
云书拍着脑门儿,他说:‘该死,怎么就忘了呢!,打狗棍,我还专门叫你爸教了几手棍术,这打狗棍必须带,一人一根,累了可以当拐棍,提包可以用它来扛着,有恶狗要咬你,还可以拿来撵狗’。
家里没有棍子,两个人就到城边的木匠铺去看看;到了木匠铺,老板听了他们说的来意后,他说:‘好办,有钱没有?’。
云书心想,又遇到了财迷心窍的财迷,就大着胆子说:‘有,五角’。老板说:‘五角够啥?,五角只做一根’。
云书咬了咬牙,他说:‘一块就一块吧!’,他明知道老板是欺他们年青,因为时间紧,也只好认了;他心想,哪天落在我手里,叫你加倍偿还,他这样来安慰自己。
老板领着他们到后面去找木棍,那里放了几捆棍子,老板指着那几捆棍子说:‘你们挑吧!’。云书看,有碗口粗,张飞用倒挺合适的,他就对老板说:‘这么粗,重不说,手也握不住呀!’。
老板说:‘粗了,我可以给你刮细一点’。老板挥起砍刀,砍断捆绑的篾条,捆着的木棍就散开了,外面的木棍粗,是扛子,中间的木棍就细多了。
两人各选一根棍子,老板把皮剝掉,再刮细一点,把节疤刨平,粗细合适了,取其到耳根的长度,两人满心欢喜地拿在手里,还在院坝里耍了一遍。
云书本想再还还价,他对这根棍子还满意,也就算了,他咬了咬牙,给了木匠铺老板一块钱,他俩就心满意足的回来了。
下午,两人还到河街去操演了一番,云书对胜利棍法,还是满意的,劲不大,但比画、还是很到位的。
晚上睡觉前,云书问胜利:‘你看还有啥?’。胜利说:‘我看还是把上学期的书带着,你转学过去,也许人家要测试呢!,我看带着要比不带好’。
云书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另外,衣服尽量都穿上,剩下的就不多了,还能穿的衣服都带走,还有鞋,我是不准备回来了,放了假,我再回来看我妈’。
提起爹妈,胜利感到鼻子一酸,眼泪不听话、就流了出来,他转身就到厨房去了;云书知道,他是挂牵着父母,自己也何尝不是这样呢!,割不断的母子亲情,云书追到厨房,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的胜利,他安慰胜利说:‘暑假寒假我们都回来,我保证’。
胜利蹲在地上,他抽抽噎噎地说:‘钱呢!’,云书说:‘有,山上有光洋,还有金条,解放前发桐油,一车就能赚几百,一年至少两次,多的时候四次,做了好几年,光洋和金条埋在藏经阁,解放后不用光洋了,才用人民币的;那时往外发桐油,再拉百货回来,呵!生意好得很,还有收羊皮,都是对本地赚!’。
胜利站起来说:‘哥,说好了,放了假一定回来,啊!’。云书说:‘我说到做到’。两人又收拾衣物,书籍,晚上两人就早不早地就睡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来,两人背着书包,拿着棍子,扛着提包就走,路上,云书唠唠叨叨地说:‘今天再不走就晚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年底车子多,到了春节,人家都回家过年,就没有车了,所以,必须在三十前赶到贵阳’。
胜利说:‘那火车呢!,不过年了?’。云书瞥了胜利一眼,他说:‘你说对了,不管刮风下雨,过年过节,到了那个时间,就开车’。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城外,天已经大亮了,走到出城马路陡坡那里,他俩就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吃饼干,云书说:‘今天如果顺利,后面就好说了’。
胜利问:‘怎么今天顺利、后面就好说了呀?’云书说:‘遵义那边是贵阳到重庆的出省大道,路平整一点、车也多’。
远处传来了汽车爬坡的轰鸣声,云书说:‘我们到前面那个拐弯里躲着,开车的师傅,是看拐弯儿的外面,不注意我们,是空车才上,装了货的,车后边已经用帆布封盖了,上不去,空车一般不用帆布封盖,空荡荡的’。
这时,有辆货车来了,车子爬坡很费劲,声音很大,爬得很慢,和人走路的速度差不多,车子过去后,两人就蹿了上去,胜利先上,然后把提包和棍子递上去,接着,云书像猴儿一样,手抓脚蹬、一跃而上。
这时、云书从驾驶室后面的玻璃窗,看到了开车的师傅,师傅正紧盯左前方,专心地开车,车子快拐弯儿了,是一个急转弯;云书赶快把胜利拉到左边坐下,他看不见师傅,师傅也看不见他们。
他俩也不敢说话,怕师傅听到了,坐了一会,感到颠得很厉害,哦!是下坡路,车子开得快了;两人就站起来,胜利的高度正好,头还没有顶到车子的顶棚,云书高了,头已顶着车的顶棚,他只好把脚伸到前面,用后背靠着车厢。
这样时间长了也不行,他又改为蹲下,要不了多会儿,腿又麻了,他心里想,要是买票坐客车,不知舒服多少?;他这时才深深体会到,钱的重要;胜利也一样,坐立不安,也是忍耐到了极限,真是度日如年哪!。
跑了一上午,汽车在一个集镇停下,云书从玻璃窗那里看到,司机下了车,从车头前走到马路右边儿的饭馆儿,吃饭去了。
云书马上跳下车,叫胜利把棍子提包递下来,司机去的那个饭馆儿、他们不能去,那里吃炒菜,一个人起码要五角,对面还有个米粉馆,两人就去吃米粉,吃了一碗,感到还差点,又叫了一碗,两人分了吃。
出了米粉馆,赶快找茅房上厕所,回来后,云书买了一包乌江牌香烟,一包洋火,就回到车边等着。
云书盘算着,前边驾驶室、只有司机一个人,还可以坐两个人,我们如能坐到驾驶室,不知有多舒服,坐在车厢后面受的罪,实在受不了了,坐到驾驶室,还可以和师傅摆龙门阵;他想直接去求师傅,搭个便车,如果师傅不答应,也不要紧,后面还可以扒车。
开车的师傅吃好了,抹着嘴走出了饭馆,云书马上递上香烟,‘啊!’、师傅接了,云书心里十分高兴,他马上划了火柴,把师傅拿的烟卷点着。
云书说:‘师傅,我们两兄弟到贵阳去读书,把我们俩捎到贵阳去吧!’。开车的师傅吐了一口烟,上下打量了这两兄弟,就朝车子努了努嘴,就转到巷子里,找茅房方便去了。
等师傅走远了,两人才笑出声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云书说:‘世间还是好人多啊!’。两人赶快把棍子和提包扔进车厢,就到驾驶室坐下,只把那装了细软的书包抱在怀里。
司机方便了回来,他在驾驶员位置刚坐稳当,云书就把乌江烟递上去,司机接到手里,还看了看牌子,他笑纳了,随手扔到了车门的空挡里。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走一路,问一路,讲一路,王师傅才三十出头,是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兵,怪不得开车猛得很。
云书说:‘怪不得开得快呢!,车厢里放的东西,也许要抖得散了架,要是人坐在后边,屁股都要蹾成两半呢!’。
王师傅笑道:‘这猛啥?,四平八稳的,在战场上,过封锁地带,呵!,那个快哟,有时急转弯,里边儿的轮子都翘起来了,整得不好,就翻车了’。
到了遵义,天色已晚,街上的那个电灯哟!真亮啊!,像煤气灯那样亮,真是灯火辉煌,街上的人哪!,眼睛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个个都喜笑颜开,十字路口,还有红黄绿的三色灯,专门有警察,用发光的指挥棒、指挥车辆,车子驾驶室前的风挡玻璃上,有一个发光的箭头灯,指着要去的方向,真是花花绿绿的花花世界,美不胜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