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和妹伢子走到门口,团长试推了一下门,门是闩着的,妹伢子站在门边警戒,团长就开始叫门。
敲了好一会儿门,房里才点上灯、听到屋里的人问:‘谁呀?’。团长说:‘我们、路过的’。他说我们,是提醒屋里的人,我不是一个人。接着他又狠狠的敲了两下门,大喊:‘快开门’。
门‘嘎’的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当他看到两个叫门人,手里拿着枪,显得十分惊慌,张着的嘴一直没有合上。
团长示意:叫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手榴弹的妹伢子站在门口、把门堵上,他不由分说、就直闯进屋里去要四处查看。
天已亮了,现在变成阴天,屋里相当昏暗。团长用枪指着桐油灯,叫老乡拿灯领路,他要查看耳房。
东耳房住着老乡的老婆孩子,没有外人,团长扫了一眼就出来了,到了堂屋,老乡的脚就像生了根,站着不动了。团长觉得西耳房有问题,他推了老乡一把,就去查看西耳房。
老乡进了耳房,团长也跟着进了屋,灯苗在不断地晃动,因为老乡紧张得喘着粗气,团长这时才看到、在房角站着一老一小两个国民党兵,两腿直打哆嗦,小的约莫十七八岁,大的三四十岁了,团长用枪指着他们,厉声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老一小两个兵吓得连忙跪下,大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团长这才发现、他们背后的墙角还倚靠着两支枪。团长缓和地问:‘好了!,起来,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到这里来了?说实话!’。
年长的那个兵说:‘我们是王长官的黔军,三个月前、我们才被抓去当的兵’。小的那个兵还在打哆嗦,团长说:‘不用害怕,就你们两个吗?叫什么名字呀?’。
年纪大的说:‘我叫黄永生,他叫陈秀川,就我们两个,几个月前,我们到玉屏挑谷子,那边谷子便宜’。团长叫妹伢子进来,把他们的子弹收了。
团长问:‘你们挑谷子,从哪到哪呀?’。黄永生说:‘长官,是这样,我们靖南那里出桐油,这个桐油又不能吃,只能用来点灯,在我们那里很便宜,可是出了贵州,外面稀缺,就能卖上好价钱,趁着放假,我们就挑桐油到玉屏卖,卖了再买谷子挑回去,玉屏的谷子便宜,去年我们靖南旱了半年,谷子很贵’。
团长问:‘贵多少’。黄永生说:‘贵一分’。团长说:‘这百把斤,才赚块把钱,连饭费都不够,你们怎么做这种赔本生意呀?’。
黄永生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长官,在路上要吃饭,在家里也要吃饭,赚的钱是净赚’。团长笑道:‘你忘了算路上下的力,几天的工钱了。你们是怎么当的兵呀?’。
黄永生说:‘我们正挑着谷子往回走,半路遇到了黔军,那个骑马的大官骂连长,你敢吃空饷,要打仗了,还不赶快把名额补齐,小心我毙了你。那个大官还带着太太,她坐在滑竿上对大官说:‘你不要那么凶!’。
太太转过脸来对连长说:‘你姐夫说的话要听进去,今天住下来,就把人撒出去,十八到四十岁的人都请来,打完仗,年纪大的,还可以放回去嘛!’。
当时我们走的是大路,就在滑竿傍边,听说要抓壮丁,我们吓得魂不附体,就想开溜,结果还是慢了一步,那个连长马上把我们扣住,就抓我们当了兵’。
团长点了点头,他自言自语:‘哦、是被抓来的’。团长对他们说:‘我们还有两个伤员,你们俩去把他们背来’。
妹伢子领着他们走后,团长就去找老乡,老乡还心有余悸,团长连忙宣传:老乡、我们是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隊伍。是为穷人打天下的’。
老乡说:‘我就是穷人,打的粮食不够吃,还要出去做活路’。
团长说:‘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啰!你在外面做活路、做甚么活路呀?’。
老乡看了团长一眼,在这之前、他一直不敢正视眼前这位红军的长官。他说:‘有哪样活路就做哪样活路’。
团长说:‘看来你是个多面手咯!,都会些啥呀?’。老乡说:‘就是乡下这些活路,打石头、编竹筐、做木工’。
团长很感兴趣、他有些兴奋,他就紧急着问:‘会做滑竿吗?’。
老乡肯定地说:‘会’,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这时,妹伢子领着人、把伤员都背来了。借了老乡两个草垫子,把伤员安排在堂屋。
团长把妹伢子叫过来,和连长一起商量以后的安排,连长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就一人主张好了,有事儿我们及时通气’。妹伢子马上附和着说:‘我同意’。
团长说:‘也好,那我就自作主张了,有本子没有、还要筆’。连长贡献了小本子、妹伢子拿出了笔,团长说:‘那我就开始办公了’。
团长先造花名册,他逐一问清姓名,登记在小本上,把老乡麻田江也登记上了。妹伢子疑惑、就问团长:‘怎么把老乡也登记上了’。
团长笑道,‘你考虑过没有?我们有两个伤员需要四个人抬,我和你又有事儿,还要警戒,幸好我们搜集了不少大洋,到时我们给钱嘛!’。
接下来,妹伢子把所有人都叫到堂屋,由团长训话。
团长说:‘这里昨晚打了一仗,死了几百人,附近都是军队。我们有两个伤员,要尽快离开这里,这里大概属于石阡,我们向北走,渡过乌江到靖南’。
他点了黄永生,陈秀川,张静江的名,他说:‘你们几个不要乱跑,不管谁逮到你们,都没有你们的好。跟着我们走,到了靖南我们给你发路费回家。现在准备做滑竿,做干粮’。
团长问麻田江:‘做二台滑竿、你要几个帮手呀?’。
麻田江说:‘有两个就够了’。团长就把黄永生陈秀川拨给他,团长又问他:‘你家里人呢?’。麻田江说:‘都在屋里呢!’。团长说:‘才两个人嘛!,还有一个呢?’。
因为按团长的估计,他四十多岁了,家里的儿子太小,上面应该还有哥哥或姐姐。麻田江不说话,憋了一会,他说:‘他怕抓壮丁,跑了’。
团长说:‘去叫回来吧!,我们不抓壮丁’。麻田江犹豫着,他考虑了一会儿,就回他老婆的房里去商量,大概考虑好了,他出来说:‘我叫他们叫去了’。
团长问:‘这两台滑竿,什么时候能做完呀?’。麻田江想了一会儿说:‘我一个人做,到下午可做一个,到天黑可再做一个’。团长说:‘不是还有两个帮手吗?’。
麻田江笑着说:‘他只能帮我拖竹子,其他的他们帮不上忙’。团长犯难了,这里太危险了,要尽快离开这里,两个伤员不能走,没有滑竿不行。
团长对房东说:‘这样、我也参加进来,你在前面做,我们在后边学,跟着你做,这样就快了’。
房东说:‘要得是要得,就怕你们做得不结实,到靖南要走两天路,就怕在路上散了架’。
团长说:‘我们做得不好,不能用,就算了嘛!,也不耽误你做第二个。这个问题就这样确定了。第二件事是做干粮,你们家有什么可以做干粮的粮食呀?’。
房东有些犹豫,磨磨唧唧的不说话。团长问:‘做这一台滑竿要多少钱呀?’。房东说:‘竹子不用钱,只是手工费,也就是一块钱’。
团长说:‘不贵,吃你家的饭,做干粮用的粮食,我们都算钱,你家有白面没有呀?’。房东说:‘哪有那个东西,只有苞谷,还没有磨,做不了干粮’。
这时、房东的大儿子回来了,他怯生生地站在房东后面,房东说:‘不用怕,长官不抓你的壮丁,你去把刀拿来,我们砍竹子去’。
房东的大儿子默默地跟着他爹走了,团长叫黄永生陈秀川跟着,隨房东一块儿去砍竹子。
等砍竹子的人走了,团长再去和女房东谈做干粮的事,女房东很好说话,可能隐藏着对兵爷的畏惧。她说:‘麦子,荞麦和苞谷都有,可是都没有舂出来’。
团长问:‘你们用磨子磨,还是用碓舂?’。女房东回答:‘我们有时用碓舂,有时用磨’。团长说:‘妳去称十斤苞谷出来’。女房东说:‘我们是大秤,用升子吧!’。
升子也有大有小,不知道她家用的是大升还是小升。团长就问:‘你们家吃饭,要几升米呀?’。女房东说:‘哪要得了几升呀!、只要大半升’。
团长估计,这一升大概就是五斤左右。他给女房东说:‘我们吃饭,用粮食,都要给钱,妳去撮一升半的苞谷出来,我们磨成面儿,做苞谷粑,带在路上吃’。
团长叫来张静江,叫他和大嫂一块去磨苞谷。
打发走了这两拨人,堂屋只剩下妹伢子他们四个人,团长说:‘当务之急是做滑竿儿。不能背着你们走’。
夏副团长昏睡着,团长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搏,他继续说:‘老夏看来不行了,我们一定要把它抬倒安家落脚的地方’。
他说着眼涙夺眶而出,赵连长也是泪流满面,妹伢子更是掩面痛哭。
团长哽咽了一会,他强忍悲痛、他继续说,‘我把你们带出来,没有把你们带回去,我很痛心’。他哽咽着、不能再说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要尽快的离开这里,就等着滑竿了,估计下午能做好,天色早我们就走,如果天黑时才做完,我们就住在这里,听黄永生说,靖南不错,黔東北的几个县城,就数它大一点,在乌江边上,繁华一些,我们先到那里看看,老夏能挺到那里,到医院里输点血,他就有救了,青海,你的腿也是,能弄点药敷上,不要落下残疾,所以我们要尽快的往那边儿赶,现在我去看看,再找黄永生他们把情况了解一下,做到心中有数’。
连长对妹伢子说:‘你还是回战场那边看看,千万不要麻痹,红军不可能再回来,就怕白匪杀个回马枪’。妹伢子说:‘我也想出去侦查一下,我是不放心,就你们两个躺在这儿’。
连长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嘛!,我有手枪、手榴弹’。团长说:‘我估计没有什么事儿,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你不要直接往这里跑,往南面引,然后绕着回来’。
团长把妹伢子送到路口,团长就到对面山坡竹林去找房东。
小路很难分辨,拐了一个弯,就看见他们扛着竹竿儿在往回走,团长迎了上去,他见房东,一人扛了一根碗口粗的老竹子,就要去帮他,要二人一起抬。
房东说:‘不用了,很轻的’。麻田江走过去了,后面跟着他的儿子,他儿子说:‘去了竹枝,再掐头去尾,已经很轻了’。
回到家里,团长拿着竹子试了试,确实不重,比木头轻多了。房东马上铺排,开始做滑竿:有六根手腕粗的竹子,他选了四根,按一丈长锯成抬竿。
团长看竹子嫩了一点,就过去叫他们抬着,自己两手抓住竹竿,把人吊起来,竹竿弯了不少,他用脚蹬了一下地面,就颤悠起来了。他非常满意,然后就开始制作。
黄永生和陈秀川插不上手,只有房东父子二人在干,房东破老竹子,做抬肩、扁担和销子,儿子在抬竿上凿榫眼,很快!。
麻田江把抬肩头上削窄点,插入抬竿的榫眼,钻了孔,用竹钉卯上,两个滑竿架子就做好了。接着做躺椅的架子。
团长看他们做得很快、顺利,就不想再看了,吃饭前可能就能做好。他就叫黄永生和陈秀川,一起去给女房东帮忙。
石磨放在西耳房后面的小耳房里,团长进去,他们才刚磨完一遍,他摸了模,粗了。他推了两下磨试试,石磨很重,他就叫张静江休息,由黄永生和陈秀川替换着,再磨一遍。
先由陈秀川推磨,团长就问黄永生,你们在家干什么呀?,黄永生说:‘我们是甥舅,我在小学教书,他在中学读书’。团长问:‘家里有田没有呀?’。
黄永生说:‘我们命苦,哪来田地呦!,放了假,也不得休息,还得挑桐油,挑谷子。只想赚几个辛苦钱来补贴家里,现在钱也没有了,看回家怎么说哟!,昨天晚上抢一响,我们俩就马上找机会跑了,在刺叭弄里躲到半夜,才趁天黑摸到这里,不曾想你们天亮就来了’。
团长问:‘这里就一家人,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呢?’。黄永生说:‘这家人我们算认识,每年我们挑桐油,都走这里,过去遇到兵災匪患,他们家里的老小,都要送到大村子亲戚家,昨天下午来不及跑,所以全家都在这里,只是儿子怕抓壮丁,躲到山上去了’。
团长问:‘你是靖南人?你们那里可驻得有国民党军队?’。黄永生说:‘我是靖南人,家在城里,人在陈家沟教书。我们那里没有驻军,过去有个团管区,只有几个人,我看他们就只管抓壮丁’。
团长问:‘国民党为什么不驻军来防共产党呢?’。黄永生说:‘县里只有一个保安队,都是兵痞,红军还没到,他们就把船都收到西岸锁起来,只留一条小船过江,那乌江宽得很,共军过不去,所以不用驻军了’。
团长又问:‘靖南离这里有多远呀?’。黄永生听团长打听靖南,他也有意引领他们到靖南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哪里也没有自己家乡好。
他说:‘也没有多远,就一百多里地,我要是空手,一天就到了,如果要挑东西,上坡下坎的,就要两天。靖南好哇?,四周都是山,在一个脚盆里,乌江从中间穿过,前朝是靖南府,后才改为县,周围五六个县,就数他大一点’。
团长纳闷儿了,他就问黄永生:‘你说靖南四周都是高山,少有田地,在一个脚盆里,那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县城呢?’。
黄永生说:‘贵州古时叫夜郎国,交通极为不便,那时主要的交通,就靠水路,这乌江就成了黄金水道,大宗货物,比如川盐,靖南是黔东北这块的主要集散地。当年的江边码头,相当的繁华。所以、城里有两三万人,确没有种田的’。该换人了,黄永生就去换陈秀川推磨。
团长正要和陈秀川聊、忽然妹伢子跑进来说:‘那边正在挖坑,天气太热,都有味儿了,现在有个人朝这边走来了’。团长问:‘是不是要找人挖坑呀?’。妹伢子说:‘满山遍野都是死尸,上百,只有二三十人挖坑,可能挖坑的人不够,在四处找人呢!’。
团长判断,可能是来找人挖坑的。团长就叫女房东去应付,为了壮胆,女房东又带上他的小儿子一起去,团长说:‘他要过来,就让他过来,你只说:爷儿俩昨天就出去做活路了’。
女房东迎出去不远,就碰到来的人,几句话,就把他搪塞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