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腊肉早就吃完了,虽然饭能吃饱,但缺少油水,肚子嘈得慌,大家都盼望、早日能打牙祭。
老何又说起了捉蒋的事,他说:‘张学良扣了他,是逼其抗日,他只能答应。不答应就非死不可,问题是:国共如何相处?,谈合作也难,人家是上百万军队,红军才几万人,一大一小怎么合作。也可能暂时休战,抗日是各抗各的,但摩擦不断。也可能免强合作,面和心不和’。两人议论着,都为这时局焦虑。
龙生把黄明生叫来了,老黄看了,他是眉开眼笑,他笑着说:‘比去年那头还大呢!’。
一根杠子,龙生抬杠子一头,老何和老黄、用扁担抬起杠子另一端,他们三人就把野猪抬到了老黄家院子里。
干这个活,老黄很在行。支上大锅,掺水烧火,安上案板,就要吹气脱毛。老黄说:‘锅小了,放锅里烫不行,还是抬到案板上用开水烫,龙生留下来当帮手,你们留下也没用,就回去吧!’。
老何和老赵同意了,也乐得轻闲,他俩就慢慢地往回走,刚走出院坝,老何又返回来,他向老黄要了一件衣服,把枪包裹起来,怕被别人看见了。
走到河边,马正吃着那干枯的草,老何让老赵骑上马。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聊,西安事变是绕不开的话题。
老何抽着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小日本真要打我们中国,以后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逃到我们这里来避难呢!,九一八以后,张学良几十万军队都退到关內来了,好多学生、还有老百姓、都跟着徹到关內来了’。
老赵说:‘那小日本打进来,这地方也保不住被占呢!’。
老何说:‘中国光县城就有几千座,他占得过来吗?,他们到梯子岩来吃什么呀?,咦!这倒好了,小日本打过来,国民党怕是难以招架,就败退下来,小日本人少,就像国民党一样,只能在城里待着,那广大的农村就归共产党了,农村有的是人、有的是粮,那红军还不大发展呀!也许因祸得福呢!’。
到了家,永秋和腊梅知道打了野猪,十分高兴,都高兴地说、要打牙祭了。老何说:‘我说这母猪很能勾引吧!,明天换个方向,还是到去年那里’。
老赵说:‘再打!就叫你打光了呢!’。
老何说:‘这单个的,都是被扫地出门的老公猪,不看牠个头大,老了,斗不过年轻力壮的公猪。一群里头,只有一只公猪,不会影响族群。这种公猪、因为争斗失败,没有老婆,性烈得很,一枪打不死,牠就来找你拼命,碗口粗的树,一撞就折了,所以开枪后,马上退弹壳,把子弹推上膛,刀也要准备好’。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如果再打一只,今年我们就不杀年猪了,把那两只猪卖了,也增加点收入。现在人多了,光吃盐巴都不得了,也是一笔大的开支’。
老赵说:‘就看野公猪中不中你的美猪计喽!’。
老何说:‘成事在人、富贵在天嘛!,只是计划,我倒是想、一年多打他几头,把野猪赶远一点,我们围墙外的庄稼也多收一点’。老赵说:‘两只野猪,算他六百斤,净肉也有四百多斤呢!,吃不完,怎么整?’。
老何说:‘人家都怕没肉吃,你倒好,怕吃不完,你算算有多少人?,山上山下就有十四五个,平均下来,一个人一个月才两斤多,一天只有几片腊肉’。
老赵笑道:‘刚才,我说的是净肉,还有猪下水、心肝肺、猪耳朵、猪尾巴、猪蹄子、猪排骨和大猪头,每天都吃,肯定要吃腻吃伤。腊肉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天一热,腊肉就有‘哈’味了,到时我不吃了,给你提来’。
老何说:‘你那里只放一些,城里天气热,四面都是山,热死人了。山上凉快,大部分腊肉挂在山上,到时、等你们吃完了,我再给你们送腊肉去。那时候、马已经生了小马,我用马给你们驮去’。
老赵问:‘马是什么时候生呀?’。老何笑着说:‘你忘了!清明前一天到陈家沟,马叫大叫驴欺负了,一次就怀上了,到清明前后吧!’。
过了一会儿,老何说:‘算错了,去年润了个月,应该是二月间。哎呀!现在老是想那西安的事儿,脑子乱糟糟的’。老赵说:‘情况不明,想也是白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把母猪赶到去年打野猪的地方,还是在去年伏击的地点埋伏。母猪摇着小尾巴,到那边去找草吃,应该没有什么草,牠就去拱地。那地下有什么呀?。
老何想:‘肯定牠闻到了什么味道?地下可能有虫子,或者地洞里有蛇,也许是老鼠,这些野猪都能吃’。
等了两个时辰,老何憋不住了,他想抽支烟。他就问龙生,风是朝哪边吹的。龙生哈了一口气,他说:‘好像是从那边吹过来的’。
老何正要点烟,忽然见那母猪附近的刺叭弄的枝条摆动,好像有情况。不一会儿、一只公野猪就跑了出来。
野猪一般是白天潜伏,晚上出来觅食,牠可能是闻到了母猪的味道,一颗求爱的心驱使着牠,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牠开始用长长的猪嘴,又蹭又拱。真不要脸,大白天,公然调起情来。
老何小声叫:‘准备’。老赵说:‘他老动怎么办?,不要伤着我们的猪了’。
老何说:‘等他骑上猪背了、就开枪!’。老公猪真大,牠来势汹汹、用力过猛,一下子就把母猪压趴下了。牠又要重来,另一只母猪,装着没有看见,只拱牠的地。
可能野猪也有羞耻之心,毕竟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压趴下的母猪站起来,牠还主动把屁股调过来,这一次公野猪、也讲文明了,他先用猪嘴在母猪身上蹭、又用猪嘴在后面去闻,然后才试着慢慢的爬上去。
‘呯’、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彻山间,随后听到、枪声在山里回荡。老何一跃而起,他拿着刀、就朝野猪的方向冲去,他怕野猪没有死,准备冲过去补刀。龙生扛着杠子、跟在他后面。
公野猪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哦!枪真准’,龙生指着躺着的野猪说:‘子弹从猪头左边进去,从右边儿出来’,龙生放下杠子和绳索,他对老何说:‘我去叫黄大哥吧!’。他就到黄明生家去了。
老何拿出烟卷儿,两人就抽起烟来。老何看着老赵说:‘这运气怎么样?,我想:明年会事事如意’。老赵说:‘趁天气冷、没有什么事,把老夏的坟,拾掇拾掇’。
老何说:‘不是没有事,事儿多着呢!,老夏的坟好办。要在围墙里修猪圈,猪崽都长大了、二十多头猪,家里猪圈搁不下。以后就在围墙里煮猪食’。
老赵说:‘煮猪食是腊梅的事儿,离家太远了,只能叫龙生来’。
老何说:‘才五里地,有两条大狗跟着,谁来都可以。还有个事儿,去年的两只小花猪长大了,是去年过年生的,快一年了,年前把牠杀了,拿到你那里去卖’。老赵问:‘卖不完怎么办?’。
老何说:‘每年过年、肉都要涨价,你不涨,卖得快得很,猪头,下水你卤了卖,天天吃肉喝酒,你不愿意卖就算了,我就包给陈大姐。这次何三,大概留了五百块钱,我看这样分配,你那里、你和陈大姐补助一百,小陈和老黄补助一百,山上补助一百,庙上五十,还要拿一百来收山羊皮,还有好几十块,拿来做衣服,被子’。
老赵笑道:‘你和白云庵的师太差不多,有点钱就去做好人,就不积攒一点,妙常比我们还富呢!’。
老何说:‘这次的事情,她们也跟着我们受了苦,手边的二十多块钱,也叫保安队搜去了,补助她们五十块钱不算多。陈大姐,就叫她不要再做针线活路了,我们的衣服被子她都做不完,庙上三个师父,我们按一人两件尼袍、给她们买布,让她们自己做,永秋、腊梅、和陈大姐,一人跟她们做一件洋布的旗袍’。
老赵笑了,他说:‘你做旗袍,看陈玉珍穿不穿?,她不会穿的,又没有读过书?,怎么和永秋比,庙上的妙云、妙青倒是得多做两件。不过、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
老何紧接着问:‘什么问题?’。老赵说:‘这次的事儿,都是观音阁惹的祸,漆了一遍还不行,还想漆三遍。你不弄得那么漂亮,人家会盯上你’。
老何说:‘这个事儿、我也想了一下,你说有关系?,确实有关系,树大招风不是。你说没有关系也行,山上有几十家人,像黄明生他们,穷的叮当响,还不是一句话,就要把他们变成佃农,长工’。
龙生叫来黄明生,老黄说:‘比那头还大,刚收拾完,又得忙一天’。老赵说:‘这么好的事,天天忙都值得’。
三人把野猪抬到老黄家,还是照昨天那样办,临走的时候,老何说:‘你们家好好打打牙祭,要吃哪块儿就割哪块’。
老何对龙生说:‘割十斤肉,下午送到学校去。把猪头和下水,再割点肉,一起送城里去,反正黄师娘和陈大姐住一起,回来再把那些买的东西带回来’。
老何背了一背篼的肉、下水和猪头、就和老赵回来了。进了院坝、老何就叫永秋和腊梅出来,她们二人看了背篼里的肉,高兴得不得了,她们拍手跳跃,欢呼‘又要打牙祭喽!’。
老何说:‘这猪头和下水,下午收拾了,把它卤起来,中午就要吃上肉,炖一大锅,炒两个菜就行了。哦!忘了跟龙生说了,卖点藕或者洋芋来,湖北人爱吃煨汤,煨点儿给老赵吃’。
老赵说:‘是你想吃、不要说我’。
中午没有煮饭,尽吃肉,老赵笑道:‘幸好这野猪不太肥,膘只有二指厚,要不然,准拉肚子’。永秋说:‘赵大哥、人家在吃饭呢!尽说这些’。
老何笑了,他说:‘过去在一块吃饭,部队里也有知识分子,不知是哪个战士放了一个响屁,这知识分子捏着鼻子就走了,等他回来,菜就没有了’。
永秋说:‘你是在讲你自己吧!你是知识分子,肯定就是你’。老何说:‘我没有那么傻,民以食为天,吃饭要摆在前面’。
下午龙生回来了,把陈大姐、黄师娘、和他儿子黄寅江都带来了,老赵问黄师娘:‘你家寅江不读书了?’。黄寅江大声说:‘放假啦!’。
老赵说:‘放早了,过年是阳历二月呢?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呢!’。黄师娘说:‘人家学校用阳历,元旦是节日,就提前放了’。
老何想:也许是双十二闹的,人心惶惶,学校都没有心思上课了。
黄校长、陈秀川和王红艳老师走在后面,他们都来了。老何说:‘怎么都来了?还把肉背回来了,不吃了?’。黄校长说:‘今年天冷,课上完了就放假,学校没有人了,就锁了门儿上山来’。
老何说:‘这次打了两头野猪,有六七百斤哟!要抓紧吃。你们肯定没有吃饭吧!坐好了,正好一桌’。老赵说:‘我看你没有喝酒,怎么晕了?,是六个人’。老何说:‘加上你和我,还有龙生,九个人了’。
陈大姐从背篼里拿出两瓶酒来,她说:‘苞谷酒,比高粱酒还好呢!’。老何得意的笑了,还是陈大姐想得周到。
晚饭大家吃着肉,喝着酒,相互摆谈着,十分地热闹。老何对黄校长说:‘我这些牲口,都要吃苞谷,尤其是花猪崽,有二十头,冬天在外面找不到吃的,全靠晚上这一顿呢,每天吃的苞谷就够磨的了,看陈家沟有驴卖没有?,想买头驴’。
黄校长说:‘没有看到有卖的’。老何问:‘是没有看到,还是根本没有呀?’。黄校长说:‘没有看到,可能就没有吧!’。老何说:‘我的马在陈家沟,就叫一头大叫驴欺负了,怎么说没有呢?’。
黄校长说:‘你要是想买,我就去打听打听’。老何催促着说:‘我等着磨苞谷呢!’。
黄校长道:‘只要有,我就可以想办法。我要说腊梅的事儿,我问过夏家了,夏大嫂说:腊梅死了爹妈,她跟着姨妈生活,姨妈也很穷,最后经人撮合、到了夏家。这夏大嫂家儿子在外读书,家里只有两口子,就把腊梅抱过来。说是抱、实际上跟丫头一样。来的时候不高,就站在凳子上做饭,名义上是养女,实际上是丫头’。
他接着说:小时候挨了不少打,所以腊梅对那夏家没有感情。后来我托人到张家岩去找到她姨妈。她姨妈说:腊梅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养不起,就送城里王家了。胳膊上有一块胎记,有指甲盖儿大,回头问问王老师,她要说是有,这就对上了。两人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肯定是亲姊妹呢!’。
老何问:‘怎么、今天就让她们认了’。黄校长说:‘好吧!就今天认’。
吃完饭,老何就到灶房去看腊梅煮猪食。腊梅就问:‘大哥有事儿呀?’。
老何从堂屋拿了一个小板凳儿来,坐在灶房里。他说:‘哦!有点事儿’。老何就问她:‘你还记得亲生父母吗?’。
腊梅叹了一口气,她说:‘哎!那年我都十岁了,怎么记不得呢?,在姨妈家侍了两年,十二岁到的夏家’。老何问:‘那张家岩姨妈家就没有人了’。腊梅说:‘我姨妈还在呢!’。老何问:‘你知不知道你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呢?’。
腊梅答道:‘我很小、记不得了,一点影子都没有,后来记事儿了,我听我妈说过,她经常叹气,她说不应该把姐姐送人呢!我爹就和我妈吵,我爹说:没有吃的,都要饿死,送出去、也是给她找条活路’。她说着、就抽泣起来。
等了一会儿,老何才问:‘你们没有找过?’。腊梅说:‘那王家搬到贵阳去了,听说在那边做生意呢!’。老何问:‘你姐有没有什么记号呢!比如脸上有疤,额头上有痣呀?’。
腊梅说:‘听说、姐的胳膊上有块红的胎记,我是长在腿上的,所以我妈说:一个长腿上、一个长胳膊上’。
老何说:‘王老师和你长得像,人家都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也许就是妳姐呢!’。腊梅说:‘人家是老师!哪有可能呢?’。
老何说:‘不是让王家抱走的吗?,她就姓王’。腊梅说:‘那要看她有没有那个红的胎记喽!’。
这时黄校长领着王老师进来,两个姑娘对看着,黄校长说:‘长得一样,真的假不了。腊梅、我到张家岩问过妳姨妈,说妳有个姐,抱给了王家,人家现在从贵阳又搬回来了,就是这个王老师,她胳膊上有个胎记’。
他就把王老师的袖子撸起来,在手臂上、真有指甲壳大小的红胎记。腊梅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扑到王老师怀里,哭了起来。她断断续续的说:‘姐!我的命好苦哦!’。
老何和黄校长、见腊梅泣不成声,两人就默默地退出了灶房。
晚上,腊梅和姐睡一个被窝,高兴时、嘎嘎嘎地笑,说到伤心处,又抽泣起来。永秋知道、她们晚上不会消停,就去和陈大姐挤住一间房子,房子不够住,就把龙生打发到庙上去住客房。
上山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喝了粥,他们就去黄明生家,女的做腊肉,男的洗下水,忙得不亦乐乎,整整地忙了一天,才把事情做完。
晚上、腊梅还是和她姐睡。王红艳说:‘明天进城去、去看看我妈!’。腊梅不想去。王老师说:‘那你也应该回去看看夏大婶’。
腊梅叹了一口气,她说:‘她要是对我好一点,我都会认她这个妈的。妳想、十多岁到她家,还没有灶头高呢!,就站在凳子上做饭,还经常挨打,她一不高兴就骂。一个姑娘家,骂我小娼妇,这是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她哭完了,又继续说:‘别人当我是她家的姑娘,养女,实际上是丫头。我叫人欺负了,不为我出气,反而还骂我,逼得我要跳河,这才跟何大哥躲上山来’。
王老师说:‘不去就算了,回去见我妈去,我妈可疼我了,家里的事儿,从来不用我做,我一直上学。父母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这才回来。我哥一家是回不来了,在外做事。你跟我回去,我妈一定很高兴’。
腊梅说:‘还要跟何大哥说说,到城里、就怕碰到那个挨千刀的王二’。
上山的第三天,到了冬月十二,本来老何想、城里来的人、要多玩几天,可是,黄寅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闹着一定要回去,其他人只好顺水推舟,吃了早饭就回去。
王老师把腊梅的事儿、给老何说了,老何说:‘去吧!妳的妈就是她的妈,正好有肉,提几斤回去。这野猪肉、不知道吃得惯不?’。
王老师说:‘什么惯不惯的,这野猪肉还好吃点,礼轻情意重嘛!’。
老何就给她割了几斤肉。陈大姐怕放在家里的肉坏了,想不吃早饭就走,老赵说:‘冬月间,手都伸不出来,放两场也没有事’。
陈大姐说:‘坏是坏不了,时间长了,还是有点味儿呢!’。老何说:‘坏不坏、也不在这一个时辰,吃了饭再走’。
吃了早饭,大家就要回城去,下了梯子岩,一会儿就到了陈家沟。老何把他们送到梯子岩就回来了,他也想进城,双十二都半个月了,总会有点消息吧!他跟永秋说了,永秋说:‘消息肯定有,等过了元旦再去!一般公家都有新年贺词什么的’。
老何心想:时局变化很快,也许把蒋介石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