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鬼!”思孑大声喊道,随后,抓起一本书挡住视线。
“叔公,您起身啦,还是孩儿回来之后吵着您了。”左邱微笑着说道,眼神里发着光,似乎正在和自己的偶像炫耀自己的成就,他把手搭在思孑的肩上,接着说:“这个是我在私塾看到的一个孩子,他会读心,跟上次来我们家里的瞎…盲人一样。”
思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左邱在家里就会装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跟之前偷钱赌博的样子简直差之千里。
“这孩子哪会读心术啊?刚才都被我吓成这样了。”老人神色极其疲惫,白色长发垂在脸上,似乎是原本留辫子留习惯了,他语重心长说着,指着左邱又说道:“要是你这么小会读心术,那可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这读心可不是一般的血肉之躯就能够驾驭的。”
左邱知道叔公眼神不好,他往左边一站,思孑拉了过去,这会儿叔公的手指的确指着思孑了。
“叔公,您先去洗漱一下,我待会就给您热馒头去。”叔公又是慢慢地回复左邱的问题,随后转身移步去了客厅,若是透过窗子去看左氏老人,恐怕不止思孑一个人觉得像鬼。
“好了,那本书呢?”
左邱翻找着,回头一撇才发现原来是被思孑拿去了。
这书的书名着实让思孑大吃一惊:《读心卷》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种东西。”思孑一边轻轻翻动一边说道。
“这书的内容呢,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写的,但这上面的字是我自己抄写的,你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坚信有读心术这等奇术了,我庞大的家系里,出过不少读心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父亲,但是这读心的本事到我这代就像消失了一样,我曾经为此烦恼,直到我看了这读心卷,我才知道,读心其中的道理,显然不简单,它有别于催眠,需要借助工具,且有着不小的限制,我那些符印也都是我祖父辈那些祖宗们做的,他们发现了读心的能力,对读心进行了很多研究,最终写了这份读心卷,可能就是为了以后我们这一代人,能够从中获益,就算是没有读心能力的后代们,也能......”左邱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他停下来,看着正在认真翻看的思孑:“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找你过来没坏处的。”
左邱得意地笑了起来,显然此刻的思孑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书上详细地解释了读心的原理、使用方法、使用不当的后果以及读心的规则等等,左邱在旁边晃来晃去,嘴里说着话,逐渐地,他就有些不耐烦了,没等思孑看完读心的规则,左邱就收起读心卷,拉着思孑往客厅里走。
“待着别动,”左邱说罢,转过头又跟叔公搭话:“叔公,我这就去给您热馒头,你先喝点水。”
叔公点点头。
“《读心卷》看完了?”
叔公看着思孑,思孑站在那跟爷爷四目相对。
有些残影浮现在眼前,叔公的经历都若隐若现。
“看了不少。”
思孑回避二者的对视。
“这卷子里的描述也已经是几百年前了,可能有些东西都已经不适用了。”左老低声说着,偶尔咳嗽几声:“里面有说什么读心的时候眼睛不能太用力。”
“是的,说的是‘忌急用眼,易双目失血。’”
“其实这话说的,还是略有偏差,读心时,虽说眼睛是主要的(咳嗽),虽说眼睛是主要的,但是,思考才是更主要的,通过思考去推测对方的用意,会更容易一些,若是学会了这一点,就算急用时,用眼,也是无碍的。”
“思考?”思孑小声重复着,左老显然没有听见思孑在说什么,仍然说着:“还有一个就是(咳嗽),读心时,要运气。有这一句吗?”
“有的,是:‘读心时,需运全身之气于胸前。’”
“对对对,我侄子以前跟我说,读心时,要心平气和,不可运气,最好是气沉丹田,方可减少眼睛的负担,能看见的事物也就更远。”说到这,左老就不再多说了,思孑虽然和左老说着话,但是奈何左老的样子太过憔悴,容易让人走神。
“叔公,我来了,看看您那样子,妖魔一般,我给您扎个辫子,您先吃着。”左邱拿着馒头过来,放下馒头又跑去房间里拿细绳,走过来给左老绑了头发,进食后的左老精神多了,眼睛也好多了,夸奖思孑长得清秀。
“你叫什么名字?”两个人坐在左家门口,吃着馒头,左邱轻声问道。
“我叫莫名。”
“我叫左邱,我们左家以前是这儿开医馆的,但是因为我父亲会读心术,便不再开医馆,到赌坊去做了股东,但是赌坊的人心狠手辣,他们忌讳我父亲的能力,他便遇害了,衙门那边也被钱压了下去,父亲的惨死就像导火线一样,家里人都像是一根线上的蚂蚁,这把火,烧光了一切,我母亲,我妹妹都…:。”
“你似乎并不为你父亲的死感到悲伤?”
“他死的时候我还小,我叔公把我带大的,这件毛衣就是叔公给我织的,是五年前做的了,那时候他眼神就不好了,做大了,现在穿,正合适,就是这衣领太刺了,哦,你问我伤不伤心,我觉得没什么,毕竟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但是恼怒还是有的,我就觉得我父亲他不就跟你们一样吗?空有一身好本领,没有好好使用,最后走了,为什么我不会读心呢?只能用这个符印过日子,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偶尔失败一两次就会被人揍得满脸是包。”
思孑已经不再为对自己是否读心进行回应,似乎到了这里也放松了戒备,对于左邱,内心十分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认定。
“你为什么不重拾医馆的活呢?你会催眠,倒是能帮不少人。”
“呵,这世道要是真像你说的如此,那我还少些痛楚,这催眠与读心,都是别人不清楚,就会万分感激,别人一旦知道你的本事,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玩意儿。”
思孑有些不以为意,左邱久久没有说话,似乎酝酿了很久的愤怒要发泄出来,他攥紧了拳头,又说道:“唉,你怎么就不懂我想说的话呢?亏你还有读心术,明明有着天赐的本领却不去好好使用,我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你也别后头也瞎了眼,到处找人医治。”
左邱说完,便往外头走去,又有些傲娇地大喊道:“把馒头吃了,赶紧地!”
思孑吃了两口馒头,一旁的叔公笑了笑,似乎是想起了故人,他回过头看着思孑,轻声说道:“若是不愿意再读心了,不愿意再受这伤害,叔公能帮你。”
思孑愣了一下,但是叔公笑眯眯地,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但是在某一瞬间又有残影浮现在眼前,清晰的,又是让人瞬间忘记的三个字闪现而出。
“什么符?”思孑挠挠头,小声说道,叔公没听见。
他吃了馒头就跟叔公道别,和左邱去找那个人,直到走到赌坊门口,二人才在许久的宁静中,重新说了话:“既然你读心卷也看过了,我就带你去见那位盲人吧.....”
“他当真还在南京!?”
“骗你作甚,我也带那个盲人到过我家,算是朋友了,朋友的位置哪能不知道呢?我虽然不确定这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听了你的名字也跟他的没什么关系,这莫氏与冀氏听上去到没什么关联,我还以为你们可能是父子呢?”
思孑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了掩饰他便接着左邱的话说:“我父母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的,现在我是跟着我的养父。”
“看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呢,这个盲人确实是个医生,半个月前,他到赌坊给那儿的主管看病,兴许是赌坊内部不让人瞧得原因吧,找个盲人也有点作用,他出来时,我顺走了他的钱,然后......”左邱停顿了一下,摆出十分恐怖的表情。
“然后?”思孑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左邱。
“然后他就在我家里等我了,他与我叔公很是聊得来,既然没有人怀疑过他会读心,在这活一辈子到死都可以的。”
说时迟那时快,思孑看见远处的路边摊上已经有军官在进行搜查了,他立马带着左邱掉头走,结果另外一边还有一堆人在那搜查,实在没有办法,两个人便又跑到赌坊里去了。
“你在躲什么?”左邱有些不清楚。
“你不用管,你不是想赢钱吗?我能帮你,但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你必须想办法,把我带回酒馆。”
“这个简单,只要不是什么带枪的官兵在搜查,我肯定帮你。”随后二人便投身赌场之中,既然需要读心,就必须要找到,不是靠运气而是靠信息的赌博游戏,其中之一就是二十一点,可以通过知道庄家的手牌来进行加注,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左邱在简单教导思孑规则之后,已然在思孑的帮助下,赢了不少大钞了。正高兴之际,有几位军官走了进来,逐一审问是否有看见话中的人物,那些赌场的老爷们也不是吃素的,只是挥挥手就把那些人赶走了,但是有那么一名军官,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思孑,他朝着思孑走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跟前,此时已然是迫在眉睫,为了让自己更加的自然一些,思孑学着左邱的样子在旁边叫唤起来,并且扯动左邱的衣服,示意有人来了。
“喂,那个小孩,你可见过这个人?”
左邱想要出来帮忙,那个壮硕的军官直冲冲地走过来,显然不把左邱放在眼里,一只手就把左邱压在一边,军官用另一只手掏出画册,拿给思孑看。
奇怪的是,这画册上并不是思孑以及隐鹤一行人,而是一个脸上长着一字眉的抢匪。
思孑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此人,那军官思前想后又再次逼问,他一把抓起思孑的衣领,大声训斥道:“你肯定知道,你这样子在这格格不入地,是不是被派来刺探情报的?”
后头来的三位军官笑了笑,摆摆手无奈地在后头议论起来:
“这大队长又开始乱抓人了,小孩子都不放过。”
“前几天还抓了一个瞎子,还不信那个人是瞎子。”
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回过头,跟后面的老爷们要了支烟抽。
“跟我走!”大队长拉着思孑,往外头走,不料一声枪响!那大队长下腹出血,倒在了地上,其他三个人目瞪口呆,连忙掏出武器,对着开枪的伪装者。
“不许动!”军官大喊道,并且伸手到背后,预备发起突袭,但是那位开枪的伪装者并没有表现得有多么恐慌,相反,他甚至还有些得意。
清脆的三声枪响,黑色的军装染上了深色的血红,全场的人都惊慌极了,有的躲在桌子底下,有的跑到后场的幕布里边,下人们跑去告诉主管,几位主管毫不犹豫地拿了办公室的钱从后窗逃走。
“全部都给我趴下,老子我今天终于能在这干笔大的了!”那领头的人大声喊道,硕大的嘴巴上边一排龅牙歪七扭八,绵长的笑声从中穿出,但是龅牙又被后头的人踢开,原来是这人身后真正的匪帮老大——箭守。
箭守看上去十分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六七,一身黑色披风,带着半边面具,露出的左边脸庞十分英气,鼻梁旁边的泪沟处有一颗星形的泪痣,他踢开龅牙大声说道:“全部都不许动,我不需要各位的性命,拿到我们想要的,我们就走。若是在半柱香之内有人出逃,外边的枪手可不留情面。”刚说完,外面跑来一个蒙面刺客,他在箭守耳边小声通报,只见箭守大笑起来,命令手下把人带上来,原来带上来的是刚刚从后门出逃的两位主管。
“我现在就杀鸡儆猴,这就是出逃的下场!”没等两个主管求饶声停,就是清脆的两枪,其中一位主管摸摸身体,除了裆下已然湿透之外,毫发无伤,因为这两枪全都打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鲜血蔓延开来,和主管的尿液渗透在一起,发出浓烈的骚臭味。
“你现在可以在这多活几分钟,你的命运把握在你自己的手里。”说罢就领着主管到后台去了,那主管一步步走去,留下了血红的脚印。
正蹲在地上的思孑与左邱开始小声交流,正在打算怎么逃出去,思孑在刚才就已经对箭守进行过读心,这赌坊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不是放火烧掉,就是点燃门口正在铺设的炸药。
“我知道一条密道,是那个盲人告诉我的。”
“盲人告诉你有密道?”
“他不是真的盲人,只是用盲人的身份进行秘密工作而已。待会儿跟我走。”两个人又默不作声,慢慢地往墙壁靠近,尽量压低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
原本寂静的恐怖被两声枪响打破,原本在某个桌子底下蹲伏的卧底爬了起来,射杀了门口的两位守卫,赌坊里再次陷入混乱枪火中,思孑与左邱赶紧趁乱溜进客厅到后台的过道中走出,转身进入一处窄小的房间里,房里有面面向右边巷口的棕色窗户,这窗户的的一侧有个支架,从支架上的铁圈上伸出手去,就能打开窗户,楼与楼之间的间距很窄,而且底下有许多碎石,少有人来,可以从窗口跳出然后立即进入邻近的商铺,逃离赌坊。
“快过来!”左邱着急地说,思孑跟着左邱跑到窗边,左邱让思孑先跳,巷口的守卫刚刚经过,正好是视野的盲区,思孑从窗户一跃而出,瘦弱的脚显然没能很好的受力,右脚落到凸起的石头上,咬牙忍住尖锐的疼痛后,他往对面楼房跑去,到商铺后门过去之后,思孑靠在墙上抬起脚,面色苍白,左邱有惊无险地越过走道后,没有注意思孑的状况,连忙让思孑跑起来,这儿的商铺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他们从烟酒老板的面前冲出店子,好在老板没什么察觉,还以为是自己家小孩在玩耍,又低下头看起报纸来,报纸的正面上有个通缉令,通缉令上的人不是别人,隐鹤的公曲,画像上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只是写着“隐鹤魔头,举报酬赏,杀人放火,处处提防!”
左邱跑着跑着,发现身后的思孑痛苦不堪,他停下来问思孑发生什么了,思孑指着脚踝,疼痛极了,左邱并没有什么跌打损伤的药酒,就突发奇想,想到了原本今天准备过去找的那个人。
“快!我背你。”左邱很轻松地背起思孑,跑了大约四分钟,两个人就到了一家算命先生的寿品店。
“冀先生!”左邱喊道。
一堆黄纸香火中,一位穿着蓝色长袍、带着黑色墨镜的人站了起来,他模模糊糊看见左邱背着一个人,语气慌张,赶紧让他到里面去,冀先生在外面四处看了看才把门窗关上,慢慢走回里边的房间里。
“先生您快看看,他的脚好像扭伤了。”冀先生轻轻摸索一下,在思孑的脚踝处适度按压,思孑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错位了!幸好不是扭断,你把我柜子里边的药盒拿出来。”左邱刚起身,冀先生又说:“不是那边,是右边的柜子,里边,对。”
“药盒里有棕色瓶子装好的的一瓶药酒,把它拿出来给我。”
冀先生把药水倒在思孑脚踝出,随后先慢后快,娴熟地在一瞬之间拯救了思孑的痛楚。
“把绷带拿出来,还有小木板。”思孑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包扎结束后,思孑已然昏睡过去。
……
等他醒来,已经入夜了,他慌张地起身,大声喊道:“我还要回华北!”思孑想要站起来,右脚却没有一丁点力气,大声的叫唤吵醒了旁边休息的左邱和外面看店的冀先生。
“莫名,你怎么了?”
“我要在午时回酒馆,有人在那等我!”
冀先生叹了口气,用他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已经来不及了,现在都快申时了。”
门外狂风怒号,压在黄纸上的石板被轻轻抬起来,几片黄纸飞扬起来,凄凉的雨开始稀稀疏疏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