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下车。”
“可为什么不开进去?”
“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哦。”思孑从车上下来,身形好像已经长高了不少,他跟在囚先生和老钟身后,看着这附近的花花草草,破旧的石碑上写着“北华村”三个大字,原本鲜红的颜色已掉了大半,只有村门,和房子都像是新建的。
三人走进村里,因为穿着与穷困的村里人完全不同,村民们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他们,进了村口直行约莫两三百米,先看见有一卖猪肉的胖子,其身旁坐着一位满脸胡渣的大叔,穿着厚厚破破的衣服,面前摆了几条小鱼和半条大带鱼,这鱼盖着一层薄薄塑料布,布的左上和右下都开了一个洞,摊子冷清得很,看得出来少有人买,虽然这几天天气稍微晴朗了些,但是依旧有积雪未融,捕鱼的收成并不好。
见他们三个走到摊位面前,那卖鱼的开心极了急忙过来招呼,一点也没认出来眼前的人。
“莫大哥,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阿升啊。”
“阿升?哦!”他停顿了一下,依旧摆着假装认识钟升的样子,然后他又坐了下去,裹紧衣服,冷冷地说:“找我什么事?”
“莫大哥,您这…还生气呢?都过了几十年了。”钟升开玩笑道。
“那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别说是你来道歉,就算是那臭小子二少爷来我也照样不搭理他,也不瞧瞧自己干的好事。”思孑看着莫策,并没有看见所谓的变色龙,觉得他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这,我这不专门来给您赔礼来了吗?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莫大哥。”
“别大哥大哥的叫,不就比你们大一两岁吗?听着都烦,咒我命短啊。”
“您这说的哪里话?”钟升说完把带来的烧酒和赔礼拿了出来,只见莫策有些迟疑,但是眼色稍微缓和了些。
“说吧,找我做甚?我可不再…这小孩子看着眼熟,跟那二少爷一副德行!”
“这孩子是囚先生的养子,叫莫名。”
“姓莫的!好说好说,孩子今年几岁?”莫策身体稍向前倾斜了些。寻常地说着话,思孑觉得这人心地挺善良的,就是有些喜怒无常,爱贪小便宜。
“那这位囚先生?”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紧握着囚先生的手,好不夸张地摆出哭脸,然后哽咽了几下,跑到街市的中间,大声喊道:“囚大哥回来啦!乡亲们快些出来!”
村民们纷纷打开窗户,在做生意的,在二楼休息的,都打开窗户听莫策喊话,一听见囚先生的名号有如鱼得水之喜,兴奋极了,很快村民们就全都围着囚先生,与囚先生说话,有几位年龄稍大一些的婆婆还摸摸囚先生的头,老钟和思孑在旁边看着。
“这是为何?”思孑问道,一旦人数太多,思孑就无法准确地读心,只好问一问老钟。
“这里是囚先生的老家。”
“老家?”思孑仔细回想着囚先生的全名,因为平时都是囚先生囚先生地叫,竟一时想不起囚先生的全名,突然脑海中跳出花赞的样子:花赞笑着说:“我姓花,是跟了母姓,但是父亲他姓莫,只是他离家太久,也许久没有与家人联系,心里总是有些愧意,便没有让自己的儿女也姓莫,他总说这个姓太大了,等哪天,他给莫家积攒些功德了,再传用它。”
“莫成囚?”思孑脱口而出,甚至回想起当年听见这个名字时的捧腹大笑,如今此番此景,竟让人心生惭愧。
原来囚先生是这北华村为数不多地真正走到外面去的人,村里人都十分恋家,对同姓也是招待有嘉,也正因为这排异厚己的血统,莫家远行的人总是有所顾虑,觉得辜负先人,姓氏在这颇为神圣,有“残疾不得姓,懦弱不莫同”的严苛规定,姓氏固然是一种神圣的传承,但也限制着村子的发展,有的人厌倦了村子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有的人被迫离开了北华村却一直想着回到故乡,为这个荒凉落魄的地方出一份力。
“囚长大了。”四周的人都纷纷感叹起来,也都想起自己曾经对囚先生的冷漠,“阿成啊今天到我家来吃饭吧,我这就去买点猪肉…”“囚大哥,俺娘交代了,您必须到俺家吃,她已经在煲乌鸡汤了,俺家虽然没的好酒好肉,但俺娘的乌鸡汤您是喝过的,那味道是咱们北华一绝,跟俺走吧…”囚先生一再推脱,但是还是被拉了过去,他在人群中往回看,只看见老钟和思孑讲着话。
待两人说完抬起头一看,原本热闹的街市上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莫策站在原地,看着囚先生,嘴里念叨着:要是没那一出,没准现在被围着的就是我了。
“莫大哥真是一直都没变啊,人前人后,真假难分。”
“你说够了没有?”莫策转过头很冷静地盯着钟升,用着沧桑的口音说道。
思孑看着他,这时老钟所说的莫策身上的变色龙才真正地显现出来,那只变色龙好像疲惫得很,正在闭目养神,思孑揉了揉眼睛,那变色龙又消失不见了,莫策走到原来的摊位,慢慢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了十分褶皱的烟盒,把烟盒里的半根烟拿了出来,又拿出火柴,刚要点火,只见钟升伸手用火机给他点烟,莫策吸了一口,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仰着头,把烟吹了出来。
“二少爷怎么样了?现在该叫二当家了吧,那小子命硬…”
“二少爷十几年前就被赶出田家了。”
“呵,真他娘的活该!”那人叫骂起来,恶狠狠的样子,但是思孑看着他的眼睛,凶狠的眼神里藏着失望,思孑疑惑着,但没说话,只是听着老钟与他闲聊着,那人言语粗俗,而老钟一直好言相劝,这样的谈话却让人觉得莫名地自然,好像他对待老钟就应该这样说话一样。
思孑心里这样想着,重新看向莫策,忽然在莫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变色龙,它爬动着,时不时变换着身上的颜色,思孑觉得神奇极了,但是又担心一直这样会暴露自己得身份,便回过神听他们说话。
“咱们那时候还是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的,我们先不提那件事…”思孑十分好奇,想开口问,但是发现根本插不了嘴,而且这时候就问的话效果并不好,反倒会触地反弹,把莫策气走。
“二少爷现在生死未卜,你就积点口德吧。而且我这次来,也就是为了那件事情来的。”老钟顿了顿,走到莫策身旁,搬了张椅子坐下,拿出烟盒,思孑有些惊讶,毕竟老钟好几年前就戒了烟,只见他把烟递给莫策。
莫策见了那烟的盒子:“你怎么还在抽这种烟。”
“我早就不抽烟了,还记得抽烟是你教我的,当时咱们几个在那小河边钓鱼的时候……”老钟一边翻弄着桌上的鱼,一边说着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
这时思孑仿佛从老钟眼里,看见了那时候的画面,也看见了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他安静地看着,站在摊位前面,直到囚先生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向村民们道别,那画面才因为谈话的结束而消失,思孑的眼睛有些疲惫,一边揉眼睛一边跟着囚先生坐上了车,远处的村民们伫立在村口,目送囚先生远去,囚先生呆看了许久,十分不舍得的样子。
……
“钟师傅,你们总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那事儿是二十几年前了,当时我和二少爷去找莫策大哥,他当时可是特别仗义,特别强硬的,对待我们有如亲兄弟般,当时我们刚走到北华村,就看到有几个人伪装成富商想让他以后给他们进货,莫策大哥立马就答应,还摆出很忙的样子,只是二少爷当面就拆穿了那几个假富商,莫策还以为是二少爷故意不让他发财,记恨到现在,因为莫策他啊,并不知道二少爷会读心术。”老钟说罢笑了起来,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独有的秘密。
“原来如此。那囚先生怎么会那么受欢迎呢?”
“你没看见吗?村里几间新房子可都是囚先生出钱建的,毕竟是咱们莫大先生的老家啊。”
“莫,那囚先生让我叫莫名也是有原因的吗?”思孑说着。
“呃…囚先生…”老钟有些吞吞吐吐,有些为难的样子。
“那是我女儿的名字,夫人她喜欢花草,也就取了“香茗”的茗字。”
“这个姓太大了,等哪天,他给莫家积攒些功德了,再传用它。”花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思孑这才明白囚先生许多话没有直说的苦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囚先生一回头看着他时,思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在逃避着什么。
……
突然树枝上的积雪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车顶上,正在犯困的思孑吓得抬起头,囚先生说道:“积雪而已。对了,思孑你…看到老钟说的那只变色龙了吗?那只变色龙…和我眼里的一样吗?”
囚先生转过头来看着思孑,思孑从他眼里同样看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变色龙,它爬动着,时不时变换着身上的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