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来了。”副掌门从隔壁的座机打电话过来,一个劲地说着。
“什么?”
薛谋站起身,急忙把自己的烟枪塞进抽屉里,他把原本半开的窗户全部打开,看见先生和钟升走进新楼里。
他拿来三天前的报纸放在桌上,然后把杂乱的房间收拾一番,又不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先生的光临。
忽然他听见脚步声将近,可是那声音又转身走进副掌门的房间似的,没了动静,他贴在墙上去听,没什么声响。
“掌门,在练功?”
薛谋吓了一跳,他站直起来,又有些僵硬地问好并请二位进来,随后坐在椅子上给二人倒茶。
“先生的例行巡查时间可是有变?”
“囚今日来此,并不为巡查操练而来。”先生看向钟升,似乎想让钟升代替自己说明。
“那是?”薛谋四周看看,实际上是思考自己有什么东西没有藏好,老钟走到薛谋跟前,薛谋忽地吓了一跳,摆出出拳的架势,老钟没有躲闪,低着头掏出布袋里的合同,一边说着:“薛掌门,是这样的,田家如今入不敷出,已经陷入瓶颈,此番前来,不为别的,您先看看。”
他接过合同,合同是厚厚的一叠,与当初的招募令类似,这次上面写的是辞退令,而这次执行辞退的事情将由掌门和副掌门共同完成,二人分别发配了二十份合同,辞退的工作,限时十天。
“重启隐鹤以来,护卫队的开销巨大,若不是先生与我例行巡查,恐怕这血止不住。”老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拿了把椅子,椅子一拿开,那扇门随即倒了下来,挂在后面的一幅画也突然亮相,这幅画出自明朝画家唐龙皓之手,画上是秀丽的山水,这画若是真迹买来,可要不少银两。
“这?”薛谋有些尴尬,他站起身,指着画说:“这是赝品,副掌门托人送来,给这房间点缀用的。”
先生看着那副画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又被掌门的询问分了神。
交代完成后,三人闲聊几句,囚先生便与钟升离开新楼要回车上,薛谋看先生没有怪罪,自己也有些后怕,他拉上副掌门,打算一天就把名单列好,明儿一个个通知。
空地上,囚先生和老钟一边走着,一边为隐鹤的未来担忧。
“先生若是继续下去,隐鹤非被薛谋整垮了,为什么还要留他?”
“薛谋虽爱贪图小利,但对隐鹤对田家还是有几分诚意的,我们以礼相待,对他宽容,他便像是池鱼一般,得水即欢,为我们卖力,如今枪械尚未普及,留着他,能省不少事。他这般身手,这样的名气,给田家造势确实可为,他对隐鹤的管理纰漏甚多,明日你跟我去一处地方找一个人,若是请不来,那也只能暂且相信他了。”
薛谋悄咪咪地趴在窗边看二人的车渐行渐远,又闻到一阵烟味,他想起刚才那烟枪忘了熄火,打开抽屉,烟雾全都向窗外冒出,他挥舞一拳,拳风极强,直接击散了漫天的烟雾和正在燃烧的火苗,他又走到门前,把倒在地上的巨大房门搬回原位,他看着墙壁上的山水画。
画上用极为写意的字体署名:唐龙皓。
要问这幅画是否是名人真迹?
……
“左邱!快过来看!”思孑大声叫着。
“这是唐龙皓的真迹?”
“你看这山水,看这字迹,确实有些功夫,和囚先生写的有几分相似。”
“这唐龙皓可是明朝的一流人物,怎么跟你那位先生字迹相似?”
“我是说这个龙字,我见过先生写过,别无二样。”
“单字相像又无用,那些仿冒的人可不止单字相像,照样不能超越这真迹……”
他们争吵不下,那画家清秀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他站起身来,细长的手指敲了敲他们的头,随后把两个人推了出去。
门外,辛爷正在向房东讨价,公曲拉着马车,正要带去马棚。
天空蔚蓝得很,暖暖的阳光照下来。
“正巧,公曲拉不动这马,”辛爷身旁的心岩指着左邱说道:“你去帮忙。”
左邱点点头,好像忘记了刚才与思孑的讨论。
辛爷吃了闭门羹,骂骂咧咧走回来,把手里的碎银递给心岩,心岩拿起钱袋,一阵微风吹过,发梢拂过脸颊,侧脸美如画卷,刚才在剧场门口蹲着的白脸画师跑出来,似乎是一见钟情,想让心岩做他的模特。
“这位美丽的姑娘可是要在大同山居住?”
这急切的祈求让人有些意外,心岩把手里的钱袋收回腰间,对他视而不见,想要离开。
那画师虽还没开口,他的心声早就在思孑耳朵里说了无数次了。
“我们不需要住所……”思孑还没说完,辛爷从后头过来,气头正盛,心声也先他一步传了过来。
这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似乎相互回答着。
“若是这姑娘能留下让我画下面貌,我可以包几位的吃住。”画师诚恳地说道。
思孑想了想,觉得该做这个买卖,他抬起头看见那画师,忽地被一幕景象所包围——那是一面窗户,窗户的外面漆黑一片——等回过神来,辛爷已经站在他旁边说明情况,画师正望着他们三个,只听思孑明知故问道:“我们大小姐可珍贵着呢,若是要留下我们大小姐,可得付出点代价。”
白脸画师走到思孑跟前,他个子很高,整整高出思孑一个头,听到思孑的开玩笑似的说的话后似乎没有半点猜疑,但是他看心岩的眼神依然炽热,甚至有着三分稚气。
他拍拍思孑的肩,用着十分恳切的语气说道:“若是你们大小姐赏脸,我愿意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
“这可是唐先生你说的,不准反悔?”
“一言为定!”
他思考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唐?”
思孑有些结巴,他指着自己忽然看见的那些画说:“这画不是唐龙皓的吗?那您肯定就是唐龙皓的传人了,不难知道您也姓唐。”
“此话不假,本人也正是唐龙皓第三十四代传人,唐新湖。”
“新湖?”思孑想起早先在车上看见的地图,新湖是大同山西侧的一个淡水湖。
“是的,据我母亲所述,我正是在新湖附近所生,当时大同山正公演的戏剧也正是《新湖旧谈》,以此为名,是缘,与这位小姐相遇,亦是缘!”
思孑看着他,似乎能够看见许许多多的画面,温馨而有趣。
“莫少爷,可有吩咐?”
心岩反咬一口思孑,有些赌气地说道。
“所以你是少爷,你是小姐,二人是兄妹?看着不像,倒是一般瘦弱。”
“唐先生你可有住所供我等在此暂住一日,此刻到大同山已是奔波一夜,尚未休息。食宿费用,我们定当一并支付。”
“住所是有,但是需要打扫一番,若是小姐愿意做我的画中人物,你们只需在此稍等片刻,我自会回来引路。”
“不必。”这话是让唐先生不必打扫。
“不必。”这话是让思孑不必推辞。
唐新湖和思孑同时说着,但是前者显然更强硬一些,他把思孑等人安排进剧场的外围座位静坐,自己出了门到家里打扫去了。
辛爷嘟囔着这儿怎么都是这怪人,大家都笑话他,没觉得自己才是最奇怪的人,这一路上,被辛爷凶狠的长相吓倒的年轻小伙可不少。
戏台上几个人正在演练,他们挥舞长剑,双剑齐出,打的有来有回,辛爷不禁摊摊手,表示都是些三脚猫伎俩,空荡荡的剧院十分破旧,回过头看见出口那边的一排座椅都被拉到一边,摆放着唐新湖的画作,似乎已经不会有人再进来观看戏剧一般,画作成排地封住入口。
公曲走向后台,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那儿,她低着头抚摸着琴弦。
思孑晚一步进来,他看见公曲,微笑着问道:“勾月少主还会弹琴?”
“不会,但学过,我时常笑话她,那时候虽说不了话,但是少主她能理解我的心意,我们既是主仆,也是…”
“我们不也是嘛?你也叫我少爷,也要保护我,但是有时候我们就像朋友一样。”
公曲淡漠拘谨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很感谢思孑,无论什么。
“莫公子?莫公子?”
唐新湖到处喊着,思孑他们从后台出来,却看见他正在和心岩搭话,忽然思孑瞪大了眼睛,急忙冲过去阻止。
果然,心岩无法忍受这肆无忌惮的骚扰,她一个横踢把唐新湖踢翻,随后扔掉手上的花枝,走向思孑。
“唐先生!”思孑边走边喊,担心白脸画师的身体。
“莫公子,如此女子何处可寻?”
我总不能告诉他是在牢房里遇见的吧,思孑心想。
“话说,房间打扫完了?”
“正是,且同我来。”唐新湖如在台上唱戏一般抬手转身,引着一行人走到一百米开外的一处豪宅,虽说这装修不算奢侈,但是这面积之大,别说五个人,五十个人都能容得下。
“请进。”
他打开大门,偌大的大厅浮现出来,但是家具都用白色的幕布盖住,久无人用,他引着几个人上楼,楼梯十分宽大,与水镇的小居室的窄梯不同,这楼梯一个台阶五个人并排走都游刃有余,到了二楼,他望向心岩,然后带着大家往左边走去,打开一处房门,可见是清理过的一间房间,幕布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窗户是打开的,敞亮极了。
“这是心岩小姐的房间,对面就是你们的房间了。”
“我们?”
“正是。”唐新湖说话轻声细语,十分有礼貌,让人无从责怪。
他打开对面的房门,果不其然,这个唐新湖,只是回来打扫了心岩一个人的房间,厚重的红木门一打开,灰尘像辛爷练习剑术时的剑气一般,飞扬起来,同时飞起的还有一只蟑螂,它落在灰白色的床单上,上面的蚊帐布满了蜘蛛丝,房间要比对面的房间大得多,里头放了两张四柱大床,房间西侧的长板凳上的茶盘若是挪开,其下方的坐垫也足够睡上两个人,若不去考虑唐新湖如今直勾勾看着心岩的眼神,说这儿是给他们的住处,确实说得通。
“你们简单收拾收拾,便可住了,不收费。”
“简单?”左邱张大了嘴,看着到处积攒的灰尘,甚至都不知道从何收起。
唐新湖没去理会左邱的抱怨,他转过身看着思孑说道:
“莫公子,你可是答应过我,只要包你们吃住,这位小姐就要做我的模特给我画像。”
“那是自然,心岩,你跟我来。”
思孑把心岩叫到一旁,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完笑了笑,心岩没了刚才的抵触心理,但仍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唐新湖到了客厅。
思孑因为身体刚恢复,受不了尘土,便让公曲和左邱留在那收拾房间,自己陪着疲惫的辛爷到客厅的椅子上休息,辛爷坐在四方的旧式椅子上,坐也坐不正,靠着又腰背疼,索性又搬来一张椅子,抬起脚,歪着头,睡了下去。
虽说正在画画的唐新湖被辛爷搬椅子的噪声吵了几次,却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画笔,他把心岩带到一处光线明亮的地方,清风吹拂,光影闪动,心岩坐在那,面无表情。
但是,不一会儿,思孑坐在辛爷旁边的椅子上,他盯着满头冷汗的唐新湖,不禁眯着眼笑了起来,好像在等一出好戏。
……
“心岩小姐,您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唐新湖拿出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请求道。
“行。”心岩冷冷地说,眼睛却没有任何转移地看着他,她记得思孑先前跟她说的话:
唐新湖是个胆小的人,你只要凶狠一些看着他,自然可以早些离开,为了我们的住处还请你多担待了。
唐新湖停下笔,已经是浑身湿透的他终于忍受不了,画作虽说已经大致有了模板,但是就此停下,靠记忆完成这幅画作仍然需要耗费很大精力。
“心岩小姐,休息一下可好?我去给您倒杯茶。”
“画完了,我可就走了。”
“非也,您不喝茶我就不走了。”唐新湖又重新坐下,拿半湿的衣袖擦擦汗,光线逐渐昏暗,心岩也渐渐累了,她恢复原本无神空灵的眼神,看着正在创作的这位画师,没有评语地,希望快些结束。
……
“完成了,非常感谢您,心岩小姐,还有莫公子。”
思孑走到心岩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随后又让心岩先离开,自己来应付唐新湖麻烦的感谢。
“能完成得这么好,真不愧是唐龙皓的传人。”
“传人倒说不上,”他有些惭愧地开口道,随后把画作放在一边:“几位的餐饮我今晚也包办了,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去买些食材,回来亲自下厨,莫公子意下如何?”
思孑好像从这话里看见了什么,神奇的光效继上次晕倒之后第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这次的场景要相比之前清晰得多:
舞台上,两位戏剧演员正舞刀弄枪,一出邪正相杀正演至高潮,吵闹的台下观众欢呼雀跃之际,一个孩子却站在人群哭泣,兴许是打扰到了众人,大家都恶语相向,他们大声质问是谁家小孩在此扰人兴致,却始终无人回应,于是小孩被绑起来吊在了剧场的角落处,演员终场,大家都离开后,却忘记将孩子救下,他哭喊数次后,被黑暗中的点点光艳吓得不敢动弹,终于糊涂的演员母亲饮酒归来,才救下了已然昏厥的儿子。
“新湖啊新湖,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妈妈在表演的时候,不要跑到观众席来。”
孩子朦朦胧胧听见这样一句话,他打心里想:“这辈子都不愿来这剧场半次。”
场景随着这句话的叙述而悄然变化,忽然,思孑就站在唐家的住宅里,此时的新湖已经成年,他离开独居的戏剧演员母亲回到老画家父亲的家里,这间宅子,就是如今唐新湖带大家来住的地方,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为自己的绘画技艺而沾沾自喜,不久后便接手了唐龙皓艺术馆的一切,接手三年后,经营不善,自然是败坏家业,被亲朋舍弃,被员工背叛。
天生胆小的人,往往归咎于自取。
他放弃了所有念想,他和朋友分道扬镳,他回到剧场。
一切发生的很自然,也就有了现在的唐新湖,他把从唐龙皓艺术馆后台拿到的几件作品带来,其中有真有假,都拿到剧场门口低价倒卖,为的是要舍弃自己曾拥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
“哪有那么简单?”
左邱看着唐新湖画的心岩,觉得十分好看,跟辛爷吵闹着,思孑从梦里醒来,天已经黑了。
“不就是照猫画虎吗?我画也跟这个差不多,你看着眼睛跟嘴巴,哪像咱们心岩呢?我来的话,我这双手这么多年提剑的功底,还能不如他不成?”
辛爷这样大声说话是因为唐新湖晚上有演出,已经去了剧场,承诺买的饭菜已经放在柴房。
“少爷,您醒了?”公曲端着一杯茶,递给刚醒来的思孑,思孑做梦的时间里,他从二楼的存储间里找来茶杯,清洗一遍之后,四处忙活,又从柴房拿来热水,这宅子与如今兴起的洋房不同,是座古风古韵的老宅。
“这是?”
“这儿以前肯定是大户人家,当初在田家,我只听说这金装龙井都是大户人家才会去田家置办,没想到这上头的存储间里恰巧是有一盒。”
思孑从桌上拿来那盒子的包装,金装的龙井,原来是从田家销售出来的,看上去是有不少年头了,和田家现如今的包装也有所不同。
“心岩!你终于来了,这画你看了没有?”
见心岩下来,左邱立马被吸了过去,他拿着唐先生的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夸奖心岩的美貌。
“左少爷,心岩小姐渴了。”思孑笑着说,想要让左邱别做讨打的事儿。
“这茶拿去喝!”他把画放下,指着公曲泡的茶。
心岩没有移动,她看着思孑手里的茶,思孑又笑了笑,把茶递给了心岩。
只有他们俩知道,刚才唐新湖汗流不止的滑稽样子。
心岩不想看自己的画像,反倒觉得羞耻,她喝了茶,又看见放在桌上的包装盒。
“我见过这个。”
思孑听见这句话,先是感叹田家金装龙井的美名,随后是一阵背寒,他站起身!
“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