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原来公主殿下会说话呀。”江深忍不住打趣。
风络挽狠狠瞪了他一眼,
“殿下说的不错,昆吾山确实不能算作寻常仙道宗派。”柳重山的面色一整,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抚须,再次摸空后,摇了摇头。
“快说说。”江深一脸好奇。
“昆吾山是扼守北毕洲的一道咽喉,山高万仞,山上有城墙高百丈,山间的唯一断谷中,是昆吾神将府,也是北毕洲和魔域之间的唯一关隘。昆吾山虽然拥有燕国九脉中的第一地脉,却不是修道修长生的地方,而是抵御魔族的修罗场,每一个修道者的噩梦地。”
“不!不是这样的!”风络挽忽然握紧小拳头,语气激动地打断柳长老的话,“昆吾神将府当年是集全北毕洲之力建成的人间圣地,代表的是人族与魔族战斗的辉煌历史,昆吾山是每个修道者都应该誓愿赴身的地方!”
江深摸摸鼻子,终于明白小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这特么就是一中二少女啊!
柳重山闻言愣了愣,苦笑道:“公主殿下说得是,只是这几千年过去了,现下的状况是,天下各宗门除了那些被选中的,不得不去的弟子,又有谁还愿意去那个地方啊。”
风络晚闻言一滞,俏脸上写满了愤懑,小胸脯一起一伏地说道:“我风络家就始终没有忘记这个责任,历代昆吾神将,都是由皇族中最强者担任!”
这么一说,柳重山就再也不能随意评论了,他整肃坐姿,认真回道:“殿下所言极是,风络皇族是我大燕国最神圣血脉,自然担负着人族兴亡重责,受万民敬仰!”
这套话,风络挽从小时候起就听得太多了,也知道那些日日口诵笔奏的臣民,随口一说而已。
这一瞬,她只觉心中有无限不忿,却无法排解,只能气呼呼地紧抿樱唇。
“公主说得对,我也愿意去昆吾山!”
一直在车厢角落里垂着头不作声的白纵,忽然抬头小声说了一句。
风络挽扭头,正看见白纵眼中隐隐泛起的潮湿。
这一刹那,她以为他懂她。
一旁的江深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白纵不太对劲。
经历了昨夜的剧变,这位神将府小少爷情绪不正常是很正常的,可是这种不正常,江深觉得也不太正常。
嗯,这感觉就跟这句话一样复杂难明。
不过江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的问题先放下,他不管这两人,转头问柳重山:“柳长老,那魔族是怎么回事?对了,还有四灵炼傀术。”
柳重山舒一口气,正要回答,这时马车却停下了。
“江小友,反正你也要去燕都上阳城,到时我们再长谈。”柳重山笑着走下车厢。
此时马车距离赤风城已远,隔着山林几重,不用担心被有心人注意,而且柳重山伤势恢复大半,为了安全,他必须立刻御剑归国。
一手牵住小公主,一手牵着白纵,柳重山一步踏上飞剑,含笑对江深说道:“江小友,抱歉了,老夫御剑只能带两位走,好在赤风城离燕国很近,我们上阳城再见!”
江深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冲风络挽笑了笑后,却转目看向白纵,以难得的认真表情说道:“白粽子,保重,以后不要变成你爸那样。”
垂着头的白纵身体一僵,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江深,抿了抿嘴角,又垂下头去,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一道剑光带起三个身影,消失在碧空中。
“小挽,笑一笑!”江深冲着天空挥挥手。
不远处,五百赤风军闻声齐刷刷看向他。
……
江深跟领头的武将开口要了匹战马,顺便打听去燕国的路怎么走。
那武将知道眼前这奇异少年跟小公子关系不一般,连神将似乎都与他相熟,自然不敢不满足他的要求。
骑上马离开赤风军,江深摸了摸胸前的布袋,视线投向北方,口中喃喃自语:“阿照,咱们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风险哪。”
小白狮哼了哼,似乎很不高兴。
……
赤风城廓城南门外,一条臭气熏天的水沟,沟里污水常年泛着黑绿色,顺地势向南横流。
沟底沼气不断往水面上翻腾,咕嘟嘟冒着足可毒死人的刺鼻气体。
水面忽然翻起一大串水泡,污水一阵搅动,一颗脑袋从水底冒了出来。
宫行书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一道缝,待看清水沟两旁的情况后,挣扎着往岸边扑腾。
直到双手摸到积雪的地面,他才敢放松紧闭的口鼻,顾不得此处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条快溺水的死狗一般疯狂喘息。
在岸边趴了足有一盏茶时间,他才稍微缓过劲来,开始艰难地往岸边高处爬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污迹。
在污泥中爬行时,身上外伤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真正要命是灵府和肺上的洞穿伤。
他爬到一丛灌木后面,抖抖索索地脱了外衣,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也顾不上双手此时污秽不堪,从瓷瓶里倒到掌心一枚火红的丹药,一口吞下后,仰天躺倒在地。
待胃里的丹药化开,灵府内渐渐有一股暖流生起,身体内外疼痛稍减,他寻了段树枝,夹住断掉的左腿,然后撕了衣服绑好,咬牙站起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青烟弥漫的白色赤风城,一瘸一拐地沿着沟渠往南走去。
“活下去,宫行书,为了惨死的父亲,哪怕像条狗,你也得活下去……”
……
廓城木作铺里的门板今天一直没有取下。
店里面,谭木匠带着他的徒弟正在收拾东西。
丁裁缝坐在墙角的凳子上,脸色极是难看。
谭木匠一边将手里的工具小心地放进一个尺许见方对开门的木盒子里,一边问:“你真的不走?”
丁裁缝木然摇头。
谭木匠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门外雪光透过门板的缝隙钻进来,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白线,这使得谭木匠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复杂。
“这赤风城就快要烂掉了,现在就跟个死人墓一样,到处是冤魂,就这么个倒霉地方,你还有什么不舍得走的?”
丁裁缝苦笑道:“毕竟住得久了,总会生出点感情来。我不像你,天生就是摆弄木头的人,从不在乎那木头下面长的根,再说了,去哪儿还不都是一样?山雨欲来,哪儿都是风啊。”
“屁话真多。”谭木匠翻了翻眼,语气却忽然变得低缓了些,“那你一个人小心些,白涭已经疯了,要是情势不对,你也别管这破城会怎样了,保命要紧。”
丁裁缝点点头,笑道:“放心吧,我胆子小得很。”
“嗯。”谭木匠站起身,将桌上的木盒轻轻放到徒弟背上的木匮里,摆摆手,说道:“走了。”
……
梁西镇,城内神庙前。
刘福帮儿子将背后的包裹又整理了一下,脸上表情喜忧参半,很多话想要对儿子交待,可是到了嘴边又不知该说哪件好,最后,摸了摸刘长兴的头,憋出一句:“好好吃饭。”
倒是刘长兴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此时他还沉浸在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中,脑袋里全是对于将来的想象。
前天的开蒙中,刘长兴被神庙执事鉴定为神道修行上品良材,因为赤风城出了事,两座大神庙都被毁,他们这几个新开蒙的孩子,只能被送去邻城的大神庙学习。
神道!上品良材!
刘福在听到神庙执事跟他说这个结果的时候,彻底傻了。
他其实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是可了不得的大喜事。
更大的冲击还在后面,那位执事笑着恭喜他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以他儿子的资质,将来至少也能做个辉天教神庙长老。
神庙长老!
梁西镇的神庙长老,那可是连镇守大人都要礼敬的神仙人物!
所以这两天,刘福和他老婆的嘴巴就没合拢过,真真是连睡觉都张着。
载着神庙学子的马车渐渐走远了,地上只留下两道泥灰色的车辙。
刘福盯着那越来越模糊的车辙,傻愣愣地发呆,只觉得心里既高兴,又有种空落落的酸楚。
……
皑皑青摇山,天上地下,雪后晴翠满目。
熊二返回地脉深坑,盯着头顶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崖,心里嘀咕着:“上仙怎么没说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