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终于来到了名闻四海的太湖,但见碧波粼粼,山水如画,七十二峰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中迎面迤逦而来。谢恩二十年来第一次下山,从未见过如此大水,只觉视界开阔,一望无际,豪情陡生,仰天长啸。往日立于侠隐峰顶,目视群山默立,虽也胸襟开阔,但与此际相比,却又是另一番感受了。当下他雇了游艇,弃马登舟。
哪知不停地划动双桨,那小舟却只在原地打转,谢恩以为使力不够,潜运内力,只听啪的一声,一桨已断。这时岸上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揶揄道:“小伙子,划不来就不要逞强,划断桨可是要赔钱的哟。”
谢恩脸上一红,道:“让兄台笑话了。”从船家处换了新桨。这次不敢再用蛮力,小心翼翼地试探,弄了许久,那船终于突地一下向前冲出。谢恩身子一仰,上身向后仰,双脚却是牢牢钉在船板上,纹丝不动。
谢恩心中一阵兴奋,慢慢将船划入了茫茫湖海。离岸渐远,但见四望空阔,白云蓝天,倒映在碧玉湖水之中,颇有天空倒置之感,令人不知是真是幻,在天在湖?谢恩心中颇为得意,不停地换着划船姿势,愈来愈是纯熟。
正值初冬,木叶萧索,触目满是凄凉之色,玩得久了,谢恩不免无味起来,正自想着花样,忽然一小舟直驶过来,靠在他的船舷边。舟中人道:“老弟,你果然行,有点小聪明。”
这人一袭旧袍,三绺长须,眼睛小而精光四射,正是先前岸上那嘲笑他的中年人。
谢恩听他口气中含有讽刺之味,忙道:“不敢,不敢,还难望兄台项背。”
那中年人道:“你钓鱼么?”取出两副鱼具,将一副递给他,道:“这副给你,咱俩作个伴。”
谢恩久居深谷,从未见过这种鱼具,见一细细长长、尖梢连线之物直向自己胸口戳来,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连鱼竿鱼线也不认识么?可看你的样子,不像个北方人啊?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谢恩道:“恕难奉告。”
那人道:“你小子卖什么关子啊?我叫魏无邪,就是这太湖人氏。我本准备将你弄下水的,但看你人倒挺可爱的,现下已决定饶了你。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谢恩道:“我已说了,恕难奉告。”
那中年人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来了,道:“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听到我的名字还不赶快说实话?”
谢恩道:“我家里人说了,出门在外,不可轻易告诉人家自己的姓名来历。”
那中年人呀的一声大叫,一个箭步,直跳过来,吼道:“臭小子气死我也!”一手扯住谢恩腰带,一手扣住他肩骨,猛力一提,便要将他掷入湖中。
只听呼的一声,一人凌空飞了起来,啪的一下,不是掉入水中,却是摔在那魏无邪的船板上,将木桨压断了一根。但见那人哼哼唧唧,不是谢恩,却是那魏无邪。原来这魏无邪右手一搭上谢恩左肩,还未用力,便有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反击出来,震得他手指差点弹开。这魏无邪反应也快,忙再运内劲,左手同时去点他腰间的“维道穴”。不料已力加强,彼力亦增,而且来势如潮,雄浑无比,直是平生从所未遇,只觉双臂一麻,真气浑浊,身不由已就被反弹出来,连胸口都隐隐作痛。
魏无邪呆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原来阁下深藏不露,却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不知是哪方高人?找我妙手回春追扁鹊何事?”
谢恩跳过船舷,将魏无邪扶起,道:“兄台受惊了。我只是来太湖游玩,并无恶意,与兄台也只是偶遇。你外号叫妙手回春追扁鹊么?听说扁鹊是战国人,医术如神,这么说,你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喽。只怕追扁鹊这个‘追’字,却是未必吧?”
魏无邪向谢恩打量半晌,又摸了摸脑袋,口中喃喃道:“奇怪奇怪,今天真是倒霉了。小子,你武功这么高,怎么江湖上却从未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你倒底是什么人?”
谢恩道:“在下尚是初出江湖。”
魏无邪满脸狐疑,道:“真的么?”围着谢恩转了一个圈,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道:“小子,你武功可高得很呐,江湖上象你这么年轻的高手,男的有‘圣手剑’石刻、‘天山怪客’陶无俦,女的有‘蝴蝶女侠’铁小桃、碧血庄主金碧玉,可都不象你这样子啊。说实话,你的武功可能比他们还高啊。”
谢恩道:“魏兄说的这些人都是谁啊?”
魏无邪瞪大了双眼,道:“你小子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谢恩道:“在下初出茅庐,从未听闻。”
魏无邪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这小子真是孤陋寡闻。这几个人都是当今年青一辈里出类拔萃的高手呀!”
谢恩惊喜道:“真的,你是说,我可以与他们比个高下?我武功真的有这么高么?可我师父怎么说我功力还只有三成火候,还不足以与当世高手一决高下……”
魏无邪道:“呸呸!你师父满口胡柴,不识天下英雄!”
谢恩听他言语中对师父不敬,心中不快,道:“对不住,我要走了。”跳回自己小舟,双桨一划,划开数尺。
魏无邪忙叫道:“等等!等等!”操起独桨追来,但顷刻之间就被谢恩拉开了数丈。魏无邪大叫道:“你慢点,等等我!”奋力划动单桨。但一支桨怎划得过两支桨,谢恩又着意加快了速度,眨眼间两舟距离又被拉开了数丈。
谢恩见魏无邪的小舟越落越后,正暗自得意,忽然小舟直向左侧倾去,差点翻了过去,同时听得喀嚓一声,左手桨已被折断,原来水底下竟然有人。谢恩反应也是奇快,迅速跳到小舟右舷,施展千斤坠的功夫,牢牢将船压住。岂知小舟向左一倾之后,乘着惯性,猛地向右荡了回来,船底那人更顺势引拨,小舟顿时整个翻了过来。谢恩啊的一声才叫出半句就戛然而止,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水。谢恩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身子一落水就惊慌起来,双手乱抓乱舞,只盼能抓到什么救命稻草,身子渐渐向水底沉去。
事变突然,魏无邪远远看见,不由吃了一惊,迅速将船划近,只见碧波无纹,湖面早已趋于平静,哪里还有人影?唯有一张小舟底朝天浮在那儿,湖面上飘着三两根断桨而已。魏无邪正要脱衣救人,忽地唿喇一声,湖面裂开一缝,一人破水而出,正是谢恩。
魏无邪吓了一跳,以为上了谢恩的当,骂道:“臭小子……”
一言未毕,湖水中又钻出一人,尖头耸耳,精眉瘦目,三十来岁年纪,叫道:“魏老狼,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竟敢戏弄于你,我已将他教训了一顿,你看怎么处置他?”
魏无邪脸一沉,道:“死小偷,他是我朋友,你怎可如此对他?”
那瘦汉没想马屁拍在马腿上,顿时气沮,咕哝道:“原来他是你朋友,我可……”见魏无邪脸色难看,忙停住口,一言不发地将谢恩弄上船。
魏无邪见谢恩肚子鼓胀、晕迷不醒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那瘦汉讪讪地道:“魏兄。”见魏无邪不理他,又道:“邪哥。”魏无邪还是不作声,只管替谢恩倒提排水。那瘦汉又道:“邪大叔。”见他还没应声,忍不住大吼了一声:“邪大爷!”
这次那魏无邪总算嗯了一声。那瘦汉正想在他身边蹲下身来,魏无邪猛然朝他大吼了一声:“邪你个鬼头!”
那瘦汉还没蹲稳的身子又吓得蹦了起来,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与那小……小爷是朋友,不知者不罪嘛。”
两人两声大吼,谢恩意识迷迷糊糊地已有些清醒,只觉双臂被人抓住,腹中鼓胀难当,不断有水被人从胃中挤压出来,当下摒息止虑,调息运气,将一股真气运至足阳明胃经,在气冲、天枢、气户、气舍诸穴间盘旋来往。没几个来回,噗的一声,肚中的积水凝成一股水箭从口中激射而出。那魏无邪坐在他身上,避让不及,这股水正好射在他的脸上。别小看这水是流动之物,但在谢恩体内真气激荡之下,不亚于一柄钢刀。魏无邪脸上剧痛,半边脸颊顿时红肿,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忙跳起身来,闪在一旁,心中既恼又惊。这时谢恩也已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瘦汉没见到魏无邪的狼狈样,见谢恩醒来,忙逡巡着过来,道:“这位小爷……”
谢恩见不认识他,忙道:“不敢。”
那瘦汉道:“小人名叫李三手。”
谢恩站起身来,拱拱手道:“原来是李兄。”
李三手讪笑道:“我不知道你是邪大爷的朋友……”
谢恩一时没反应过来,道:“邪大爷是谁?”
李三手道:“就是这位魏老狼……”心想这时候不骂几句,呆会就没机会了,又道:“魏老狗、魏老猫、魏老鸡、魏老鸭、魏老乌龟、魏老王八……”
谢恩听他嘴中喋喋不休地骂人,大怒喝道:“你骂谁?”
魏无邪心中正没好气,也大吼了一声:“死小偷,你骂谁?”
李三手见两人虎视眈眈的样子,心下发毛,嗫嚅道:“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忽然湖面上飘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艘红蓬小船箭也似地直驶过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魏老狼,你又在欺负小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