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恩悠悠醒来时,身已在一座洞窟之中,身下是潮湿的石地,一波一波的浪潮汩然不绝地冲激在自己身上。谢恩抬目上望,洞顶钟乳石倒垂,嘀嘀嗒嗒的小水珠不绝落下,心想:“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难道是鬼门关?难道鬼门关就是这个样子?”
用手摸了摸脸,冰凉冰凉的;再摸摸手,摸摸脚,全身竟然都是冰冻冰冻的。心下不禁害怕起来,暗道:“这里……这里是黄泉路还是酆都城?我……我好象还没喝孟婆汤。那我岂不是还是一个孤魂野鬼?”想爬起身来,一动腰腿,顿觉全身都有些麻痹,似乎是被寒冰的江水冻僵的,心道:“我既然是鬼了,怎么还会感觉冷?!”活动手脚,过了好久,才可以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阵冷风吹来,刮过他身子,吹入了深不见底的洞窟之中,忽然传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巨大声响来,不禁吓了一大跳,只觉整个大地都被震得微微颤抖,抬头上望,钟乳石嗡嗡作响,似乎随时都会砸将下来,他赶紧避开几步。
他这时浑身僵冷,脚站不稳,这几步避得急了,竟然撞在身后一块石笋上。石笋受震,顿时微微摇晃起来。谢恩赶紧向洞里跨进几步,心中微微胆颤,寻思:“不知这洞里有什么厉鬼在等着我,我还没喝孟婆汤,大概孟婆就在前面等着我吧。不过,不过小时候听师父说过,喝孟婆汤似乎不是在这种地方。”
念头未定,忽然感到手上丝丝的抽痛,低头一看,原来刚才撞在石笋上,不小心将手臂划破了一条长长的血口,鲜血缓缓渗出,手背受冷,当时浑然不觉,直到此时才觉丝丝抽痛,忙以口吮血,欲撕下一块衣襟包扎伤口,却见浑身衣衫尽皆湿透,没一点稍干的地方,苦笑一声,只得作罢。
突然之间,心中似想起了什么,大跳起来:“我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欢欣不已,原来他突然想到手背既会感觉痛,还会流血,就证明自己还是活的,而听说鬼是没有血的,也不会感到痛,这一个发现,令他振奋不已,先前的惊吓疑虑惶惑不安顿时一扫而空。随即想起了所发生之事,心道:“江水那么急,悬崖那么高,我摔下悬崖,怎可能会不死?”
走到洞口,突然眼前一花,一条大江在眼前奔涌而过,离自己竟然只有咫尺之距,江水与洞口平行,浩浩荡荡的三峡急流竟然就在自己脚下。
江水奔流迅速无伦,谢恩只瞧得一会,双眼一花,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头脑晕眩,身子摇晃,似乎正立于一小舟上在江水中急速起伏旋转似的,怕自己一个站立不稳,又摔下江中,忙退后几步,拍了拍胸口,不敢再望江流。谢恩是有过这种感觉的,记得八岁时,有一天暴雨过后,侠隐谷中的小溪暴涨,溪水自平日浅浅的一线变得有尺余之深,那一天自己与小师妹欢悦无比,蹦蹦跳跳立于溪水急流处,比赛谁站得久。那时自己刚学武功不久,只站得顷刻,便已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小师妹更是站着站着,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幸亏师父及时赶来,才救两人脱困。
面对江水,谢恩心中也明白了一件事,这江水与洞口相平,适才自己又躺在洞口,半浸在水中,定然落水之后,恰巧被江流带到此处,冲到洞口,因而捡回了自己这一条小小的性命,想起此事之凶险,犹感后怕,若不是万般巧合,自己这一条贱命是万难拾回的了。
偶一抬头,瞧见洞崖一侧刻有三个大字,心中大奇:“这里如此绝险,怎会有人将字刻将上去?”凝神细瞧,那三个字却是“风箱峡”三字,每个字都有三尺长宽,端端正正,乃是楷字。心道:“原来此地叫做风箱峡。这名字倒取得名实相符。”想起先前那一阵风吹过,虽然风力甚小,但吹在洞中,发出的声响,却真如一个人在拉着巨大的风箱似的,不禁莞尔。
随即转念:“瞧这三个字刻得如此端正,定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援壁而下所留。那又是如何刻上去的,这可真是一个千古之谜了。纵算有人与我一样,曾来到此洞,但江水如此急湍,他又怎可在坚硬的洞壁上留下此三字。何况,刻这三个字又有什么用处?”百思不解,当下摇了摇头,不再费思。
他可不知,此地其实是一个风景之地,此时三峡水涨,自然无人敢问津此地,但若在冬日,江水枯涸,洞前便会露出大片空地来,有一条小路遥遥通向江岸,常有那闲暇无事的达官贵人,悠哉游哉地来到此地,吟诗联句,听一听世所罕见的风箱绝响。风箱峡三字便是这些附庸风雅之人想了出来,请人花大力气刻将在洞壁之上的,只是因风箱峡内风声怪异,自古相传洞中藏有妖异,入者绝无幸还之理,因此从没有人敢深入过。
正值乍暖还寒时节,谢恩浑身湿淋淋的从水中出来,在风中站立良久,也感支撑不住。此时大雨未止,江水愈涨愈高,谢恩生恐江水再涨,倒灌入洞,将自身又卷入漩涡,当即向洞内行去。到了一高石前,推了推巨石,纹丝不动,甚是坚固,当下飞身而上,盘坐于顶,凝神闭目,运功抵御寒冷。不一刻间,血液流动,内息运转,全身暖和起来,当下睁开眼睛,只闻江涛如雷,隆隆震响,不绝传入耳来,声势甚是骇人,心中盘算,该如何才可以脱此险境。
过了一会,呜呜啸响,一阵强劲的江风直卷入洞来,谢恩还未回过神来,洞中响起一阵令人魂飞魄散的巨大声响,谢恩心中惊了一惊,差点从高石上骇跌下来。声音越来越响,直若雷动九天,海啸山崩。可刹那间,谢恩反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耳朵似乎已聋了。风声巨大无比,在洞窟中冲撞来去,整个石洞都在嗡嗡震动,钟乳石回旋响应,良久良久不绝,外面巨大的江涛拍岸之声竟也给它淹没了。谢恩一时惊于这天地间造化的神奇,竟然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响声才渐渐消退下去,终于渺不可闻。但谢恩的浑身震动之感犹在,又过了好久,才逐渐平定心情,谢恩也从惊心动魄中回归,寻思:“世上怎可能有如此巨大的声响?这洞中怎么发得出这样大的声音?”
向四周洞壁望去,这一望之下,才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这洞壁四周生有无数如蜂窝般大大小小的窟窿,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无以计数,大者如桌面,小者如脸盆、碗口,甚至更小的若鸡蛋、蜂房。这些大小蜂房之间,又密布米粒般的小孔,孔孔相挨,窟窟重叠,简直没有半点空壁。这洞壁既生有如此多的窟窿,狂风吹过,哪有不发出异响的?怪声发出,在洞壁间回旋冲撞,却没有出处,声音自然越来越大;这些钟乳石又都根基不稳,被风一吹,摇摇晃晃,又发出震动声来,推波助澜,更增声势。大自然造化的神奇,确非人力所能比拟的。
谢恩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再对这大得怪异的声音骇怕,肚中咕咕作响,却饿了起来。向这山洞四周打量,此地日夜被狂风吹袭,四壁光溜溜的,寸草不生,哪有可以填食的东西?来到洞口,欲捉鱼充饥。但江水浑浊,湍急无比,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忍了肚饥,又觉湿衣紧贴身上甚是难受,当下脱得光溜溜的,将湿衣扭干,复穿于身,才觉舒服些了,又跳上高石,运功调息,过了片刻,果觉饥饿之感稍抑,却又渴了起来,仰头接了一会头顶钟乳石滴下的水珠,润了润喉咙,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须得及早设法脱身而出才是。
再一次来到洞口,向上望去,只见峭壁千仞,如刀削一般笔直陡峻,秃石挡住视线,连崖头也望不见。峭壁上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一条裂缝也不见,要想攀援而上,那是绝无可能的,心中黯然,向对面峭壁望去,已在三里之外,同样是绝壁无缝,高不可仰。不由万念俱灰,心道:“罢,罢,该我谢恩有此劫难,上天注定了我要死在这个鬼洞之中。唉,红狐狸说要等我回去的,但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想起温红狐,顿时满腔柔情,连死亡就在眼前也浑然不觉了。
过了片刻,一阵江水直涌过来,打在了自己脚背上,猛然惊觉,忙退后几步,心中又想那风声虽然巨大骇人,徒然庞然大物形象,只能吓吓胆小鬼。但若处身其间,耳中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这种响得邪门的声音,却也怪难受的,若我饿死之前每天要听闻这种声音几遍,那可真生不如死了。只不知洞深处有没有这种声音,若得一稍为清静之地而死,那可真是我谢某人三生有幸了。一念至此,当即迈开大步,向洞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