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天教已然全面崩溃,被大宋官兵与中原群雄四分五裂地分割开来,各自为战。
化外八怪中的阿多摩浑浑噩噩,在人群中胡打乱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突地人影一稀,原来他胡乱打了半天,竟不知不觉已打到了包围圈的边缘,顿时眼现光明,趁人不备,发疯般地疾奔出战场。
他在泥泞地中逃出十余丈,顿被两名中原豪士发觉,叫道:“站住!”发足追去。这两人轻功甚佳,功力不浅,与阿多摩不相上下,三人一前二后,很快便离战场远了。阿多摩见有人追来,心中惊惶,尽往林深无人处钻去。
不多片刻,四周已尽是密密层层的树林,追来的两人也身影不见,阿多摩松下一口气,擦了把雨水,坐在一块石上喘息。便在此时,从他后背一丛灌木的繁枝密叶当中突地如闪电般刺出一柄细细长长之剑,剑尖如灵蛇般无声无息地刺入阿多摩后心,突地一下从他前心贯出。剑光一闪即没,剑尖回撤,又如鬼魅般消失在灌木丛之后。
阿多摩发出一声惨叫,仰身倒地,气息已绝,双目圆睁,无神地凝注着身后的灌木丛。灌木丛后声息寂然,哪还有人?唯有雨点嘀嘀嗒嗒落在树叶上,瑟瑟地抖。
那两名中原豪士闻声赶来,见阿多摩已死于雨地之中,都是愕然相顾。其中一人蹲下身子,察看伤口,见剑口细细圆圆,一剑正中心口,分毫不差,道:“一剑致命,是个高手所为。”
另一人道:“会是谁呢?难道是哪一位江湖朋友先我们而至,杀了这小子?但中原武林哪有人用这般细长的剑?”两人都是疑惑不解。
那察看伤口之人站起身来,道:“我们回去吧。”两人正欲转身回去,突地双眼一花,一道炫目的光华已迎面而来,还来不及叫喊,心口同时一凉,连对手用的是什么兵刃也未看清,便已双双气绝。两人临死前眼中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是一片一闪即逝的红影,随即便咕咚、咕咚先后倒地,溅得水花飞散。林中又早已空空荡荡,什么异样也没有了,似乎暗袭者是一个来自远古时代的洪荒恶鬼,永远也见不着行踪似的。两名死者的鲜血喷溅而出,顷刻间便染红了大片泥地。整座树林,又只剩下嘀嘀嗒嗒的雨声与瑟瑟乱抖的树叶。
此后不论是何人,只要脱离了战场,进入这树林,就会被幽灵般的杀手无声无息地杀掉。杀手剑法超绝,无论是谁,功力有多高,俱都是一剑致命,而且手段高超,绝不留半丝痕迹,有如幽灵鬼魅,似乎无所不在,又让人捉摸不到。不多刻,林中便东两具、西三具,凌乱躺着百余具尸体,有重天教徒,亦有中原豪士,更有宋朝的将官士兵。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冷嫣葎、冷峥嵘兄妹与黑白二棋、丘马双童亦从战阵中冲杀出来,六人浑身浴血,急遁入了这片树林之中。见到了满地横陈的尸体,丘日月诧道:“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黑棋子道:“废话少说,咱们脱险要紧!”
冷峥嵘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冷嫣葎亦是不作一声,六人急速向林中撤退。
黑棋子低声道:“两位堂主,教主他老人家呢?”
冷峥嵘冷冷道:“不知道。”
白棋子道:“我们是不是要去接应他们出来?”
冷峥嵘道:“不必,他本事大得很。”
丘日月小心翼翼道:“我们就这么走?”
冷峥嵘道:“当然。他心中只想着他的‘小师妹’,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四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冷嫣葎道:“哥,他毕竟是咱们的爹……”
一言未毕,冷峥嵘突然厉叱道:“住嘴!”气冲冲抢步向前而去。
正在这时,林中突然闪过一道剑光,冷嫣葎惊呼道:“哥哥小心!”
冷峥嵘已然警觉,一个前俯直挺挺向前倒下去。但为时已晚了,敌人的来剑实在奇快,他只来得及避开要害,左肩一疼,已被一柄剑刺入肉中,霎时只觉一阵强烈的剧痛之感如闪电般传遍了全身。
冷嫣葎等人大惊失色,齐扑过去,忽然光芒闪动,林中又同时飞出五柄剑来,快不可言地分刺五人要害。冷嫣葎已有戒备,一个筋斗凌空避过,刷刷两剑刺出,格住了刺向丘马二童的两剑。黑白二棋闪避不及,都啊的一声痛呼,左右臂分别被刺个正着,顿时多了两条长五寸、深寸余的伤口,血涌如注。
忽听一声大吼:“住手!”清风飒然,林中已多了一人,那人手中剑光急闪,所有再度刺向五人的暗剑全被他击得缩了回去。
冷嫣葎又惊又喜,道:“谢大哥!”原来这人正是谢恩。
谢恩终于出现了。
冷峥嵘面色铁青,道:“又是你!”挺剑欲上,但一动胳膊,顿时牵动伤口,疼得浑身颤抖,身子摇了两下,无力地倚在一棵树上。
冷嫣葎见他后肩血如泉涌,花容失色,纤纤十指齐点,封住他伤口四周的穴道,缓住血流,撕下衣襟,替他包扎起来,又取出伤药给他服下。
黑棋子向谢恩道:“臭小子,是你?你怎么也来了?”话音未落,飕飕声响,场中已多了五人。当中一人红衣飘飘,红头绳,红腰带,红鞋,全身无一不红,无处不红,连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也被映得嫣红如胭脂,面容娇美,肌肤雪白,眼波灵动,正是温红狐。
黑棋子等已知与谢恩在一起的那小姑娘便是江湖人物闻名色变的鬼门关主,面色齐是一变。冷嫣葎扶住冷峥嵘急退数步,与黑棋子四人联成一体,凝神戒备。目光扫处,见温红狐身后其中三人正是轩辕潇湘、韩笛子与孟神农,最后一人身着蓝衣,腰悬长剑,左臂还缠着绷带,竟是从教中叛逃的陶无俦。父亲猜得果然没错,这陶无俦正是鬼门关的卧底。陶无俦目光如炬,冷冷盯着六人。
温红狐一瞧见冷嫣葎,便愤怒无比,正是这个女子废掉了恩哥哥的一条胳膊的,道:“快杀了他们!”
轩辕潇湘等人道:“是。”便要扑上。
谢恩身子一晃,已拦住四人,怒道:“红狐狸,你答应过我,不杀冷姑娘的。”
温红狐道:“可是……可是她废掉了你的一条手臂,我要替你报仇!”
谢恩道:“不行,她曾救过我命!”回首道:“冷姑娘,你快带他们走!”
冷嫣葎忙带着冷峥嵘五人急速向林深处退去。冷峥嵘双目充血,嘶声叫道:“鬼门关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声音未绝,已被拖入茫茫丛林之中。
温红狐大哭起来,双手扑打谢恩前胸,道:“恩哥哥,你不疼我!你不疼我!”
谢恩双手掠起她被雨水沾在额头上的发丝,道:“红狐狸,不要杀人了,回去吧!雨淋久了,你会生病的。”温红狐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谢恩,忽然抱住他大哭起来。
谢恩心下凄然,怎么说红狐狸也只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孩子,轻轻搂住她的纤腰,道:“咱们回去吧!”踏着泥泞的路,向林外走去。
温红狐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直欲呕吐,忙以手捧口,但除了酸水外,什么也没吐出来。
谢恩吃了一惊,忙道:“红狐狸,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温红狐摇头道:“不知道。”
谢恩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却无异样。
过了一刻,温红狐才渐渐恢复正常,道:“没事了。”
谢恩道:“你快回去歇息吧。看你一定是着凉了,别嘴硬。”
温红狐道:“我真的没事嘛。”
谢恩道:“好好,不跟你争了,没病就没病。三位前辈,陶兄,烦你们带红狐狸回去。”
温红狐心头一颤,道:“恩哥哥,你不跟我们一齐回去?”
谢恩道:“我爹娘与丹妹都来了,我要去找他们。我还要化解冷师伯与我爹娘的仇恨。”
温红狐道:“恩哥哥,你不要去,你不要离开我!”
谢恩道:“傻孩子,我会回来的。”
温红狐道:“我好怕啊,我常常梦见你踩在云端里,离我越去越远,最后消失。恩哥哥,你,你不要去了吧。”
谢恩道:“真是傻孩子,你担心什么,你难道还放心不下你恩哥哥的本事?我就是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会回来找你的。”
温红狐默然半晌,脸上忽地滚下两串泪珠,道:“恩哥哥,那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你不回来,我就一辈子等下去。”
谢恩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别担心,也许我明天就会奇迹般出现在你眼前。三位前辈,陶兄,拜托了。”
孟神农四人齐抱拳道:“谢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少主的。”
谢恩揖了一揖,亲了一下温红狐,转身出林而去,身形迅捷,有如鬼魅,转眼之间就在丛林之间消失踪影。
温红狐呆呆地望着谢恩,直到他背景完全消失了,还立于雨地中,悄然不动。
陶无俦道:“少主,咱们回去吧!”
温红狐茫然点了点头。
轩辕潇湘道:“温姑娘,谢公子的武功极高,连我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你不用担心他的。”
温红狐转过身来,忽然又感一阵恶心直涌上来。孟神农、陶无俦两人见她蹙眉捧心,忙一齐抢上扶住。
陶无俦道:“少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孟神农一搭温红狐腕脉,顿知端的,又是惊讶,又有些欢喜,寻思:“原来少主已和谢公子……”
谢恩施展轻功,在战场上穿梭来去。此时整场战斗已接近尾声,耶律大石率领部分重天弟子冲出了重围,另一部分却被重重围困,虽仍在负隅顽抗,但最终身死被歼却只是迟早事耳。谢恩寻遍了全场,却不见了父母与丹妹,也不见冷重天,甚至连澄明方丈、洞空道长等中原群豪也一个不见了。在战阵中来回驰突几趟,依然不见踪影。此时雨越下越大,倾盆而下,众官兵均已陆续退走,只见满地死伤累累的人体与泥水横流、鲜血混杂的泥泞。谢恩寻找良久,才在一个受伤留在原地的中原豪士口中得知群雄都往南方去了。
谢恩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心急如燎,当即往南方赶去,将轻功施至极限,有如流星闪电,快得无法形容,不多间便听到隆隆之声自前方传来,双足加劲,耳畔风声呼呼,顷刻间一条滚滚大江便呈现眼前,江涛拍岸浪潮汹涌。此地正是长江水流最急湍处的三峡,现又是春汛期间,上游大雨阴绵,水势上涨,流到三峡入口,后浪推前浪,浪浪相叠,水位顿时急骤升高,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般。
谢恩还是初次见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奇景,立于悬崖之上,只觉魄夺神驰,整个身心似乎都被摄住了。只伫立片刻,便觉头晕目眩,忙离开悬崖,不敢再看,沿岸向下游寻去。
奔了半支香功夫,突听前方隐隐传来搏杀之声,忙加紧脚步,过不多时,面前突地一敞,一大片空地横在眼前。空地中疏疏落落站了千余人,正是各方英豪。空地左侧立着一块石碑,青苔已被雨水冲去大半,露出“好汉”两个字来,最后一字仍藏在苔藓中,但想必是一个“崖”字,不由心头一震:“原来这就是好汉崖!”
他在与温红狐相会之后、出发之前,已得轩辕潇湘、孟神农详细讲述了当年好汉崖之名由来的掌故,知道这便是六十年前正邪大战的地方了。
抬眼向从圈中望去,只见两条人影正在飞舞来去,做着生死搏斗,两人身形俱都飘逸之至,在雨水淋漓之下仍显风度闲雅,翩翩神采,正是自己的父亲谢绝与重天教主冷重天,不由心中大震。但见两人脸色均异常凝重,招出如山,旁观众人俱遥遥退站于远处,不敢接近二人内力的范围之内。立于最前的正是母亲龙玉女与叶丹青。冷重天双掌凝聚着一团淡金色的光芒,在风雨中依然灿亮如故。谢绝掌作波浪,亦毫不示弱,招招强攻,式式硬拼,直欲与对方斗个同归于尽一般。
谢恩展开太虚步法,挤进人群中,左一晃,右一摆,如泥鳅般在不逾一尺的缝隙间滑过,顷刻便已钻入了圈内。